城中骚乱已起的同时,陈朝皇宫,今夜本在举行盛大凯旋庆典的太极殿,已沦为一片修罗场。
精美的宫灯碎裂在地,琼浆玉液与猩红的鲜血混合,流淌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欢快的丝竹之音早已被死寂和偶尔的呻吟取代。原本在此欢宴的将军大臣,此刻不是变成倒卧的尸体,便是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如同待宰的羔羊。
龙椅之上,年迈的陈朝皇帝瘫软在那里,龙袍凌乱,面容灰败,一双浑浊的老眼失神地望着殿中的惨状,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他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仅剩不多的帝王威严在今夜荡然无存。
殿中央,二皇子陈常骏站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睁,神色坚毅激愤。数支弩箭插在身上,华丽紫金袍服被鲜血浸透,他早已气绝身亡,但是手中紧握的宝剑死死杵在地上,让他并未倒下。
大皇子陈常耀走到弟弟的尸体旁。他身形高大,面容英俊,即便在刚刚经历了一场骨肉相残的宫变,身着染血的赤金锦袍,依旧保持着几分雍容气度。只是,他那张本该意气风发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阴郁。
他目光扫过弟弟的尸体,又看向龙椅上形同瘫痪的父皇,最终落在身旁的三皇子陈常庆身上,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三弟……何至于此?我本意只是将他囚禁,慢慢削其兵权,你下手未免太急太重了。”
陈常庆立刻跪地大拜,不顾满地的血污解释道:“太子殿下仁厚!但是对这等包藏祸心之徒,岂能心存半点仁慈?臣弟一切都是为了殿下,为了我陈朝江山社稷啊!”
“起来吧,”陈常耀转身将三弟拉了起来,看着他脸上的忠恳之色,和蔼的安抚道:“知道你是为兄分忧。”
陈常庆身上的白金锦袍被染的血红,他接着劝道:“若不是内应提前告知,等明日兵变。倒在这血泊之中的就会是您我兄弟了!您也看到了,陈常骏狼子野心,其麾下将领方才反抗何等激烈!“
陈常耀沉默不语。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方才诛杀二弟党羽时,以赵镇安为首的军官拼死抵抗,确实让他心惊,也让他彻底绝了兄弟和睦的幻想。陈常庆的话,虽然残酷,却点破了现实。若是没有提前准备的弓弩,光靠这些士兵,今天未必能有如此顺利。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胜利者的冷酷与决断。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为今晚的流血事件定下了不容置疑的基调:
“来人传令!二皇子陈常骏,刺王杀驾,妄图谋反,已被本太子诛杀!其余党羽,皆以谋逆论罪,夷灭三族!宫中禁卫护驾不力,全体回营禁足!即刻起,由太子府府卫接管宫禁!传令长锦府尹,全城戒严,即刻封城,无本太子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遇有可疑人等,可先斩后奏,格杀勿论!”
这一连串命令条理清晰,应对果决,尽显其作为储君的手腕与魄力。处理完这些,他转向陈常庆,语气缓和了些许:“三弟,父皇受了惊吓,送父皇回宫休息,好生照看,不得有误。”
“臣弟遵命!”陈常庆恭敬领命,剩下的一切事情都由自己大哥处理,一副毫不贪权的忠心模样。随即带着几名心腹太监,半劝半架地将精神恍惚、几乎无法行走的老皇帝扶离了这片血腥之地。
回到守卫森严的寝宫,屏退了左右,只剩下父子二人时。
陈常庆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脸上的忠勇瞬间消失无踪。他猛地跪倒在地,一把抱住老皇帝的双腿,竟失声痛哭起来:
“父皇!父皇!儿臣无能!儿臣罪该万死啊!只能眼睁睁看着您受此奇耻大辱!那陈常耀……他疯了!他竟敢做出这等忤逆不道、弑弟逼父之事!儿臣一时失察,被他蒙蔽,上了他的贼船,儿臣……儿臣对不起父皇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竟狠狠地抽打起自己的耳光,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老皇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吃力的抬起颤抖的手,抚摸上陈常庆的头发,断断续续地唤道:“庆……庆儿……我……我的儿……”
陈常庆顺势将脸埋在老皇帝膝上,肩膀耸动,哭声更显悲切。
哭诉了好一阵,他才抬起头,脸上纵横着几道泪痕,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他握住老皇帝的手,压低声音道:
“父皇放心!陈常耀这样的不孝逆贼,猖狂不了多久!父皇暂且保重龙体,隐忍一时!儿臣就算拼了性命,也定不会让父皇一直受此屈辱!这江山,终究是父皇的!”
“好...好...”
他一副忠孝两全、忍辱负重的模样,又安抚了老皇帝几句,这才步履沉重地退出了寝宫。
一出殿门,外面早已候着数名身着红袍、面白无须的太监和禁军将领。其中领头的太监见陈常庆出来,颇有眼色地递上一方干净的手帕。
“辛苦向公公了。”
陈常庆接过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和汗渍。此刻,他脸上再无半点之前的悲伤与愤慨,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漠阴鸷。
“太子那边,布置得如何了?”他淡淡地问道。
那红袍太监躬身,细声细气地汇报起来,内容详尽,竟连太子府卫的调动、对皇子党羽的清洗计划都一清二楚。而这些,本该是太子陈常耀的核心机密!
陈常庆静静听着,当听到太子最终还是准备只诛首恶,要对部分二皇子派的官员网开一面时,他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哼,果然流淌着南唐那边软弱的血脉,他就是太在意朝局稳定,真当自己已经坐上皇位了……传令下去,我们的人,立刻动手!名单上那些,一个不留!过了今天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替罪羊了。”
“是!殿下!”太监和将领们齐声应命,态度恭敬无比,仿佛他才是真正的主宰。
“看好父皇,不能有半点闪失,明白吗?”陈常庆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
“遵命!”
得到满意的答复,陈常庆这才整了整衣袍,重新带人回了太极殿。
还活着的人都已经被带走,留在原地的是一片狼藉。而陈常骏的尸体还直直立在那里,带着猛士决死的惨烈气势。
陈常庆宛如闲庭信步般上前,对视着这怒目圆睁的尸体,丝毫没有恐惧。
“大梁多猛士,冠绝满江南?”陈常庆轻轻吟着一句南方流传甚广的诗句,“当南梁的杂种你很自豪吗?”
陈常庆问道,自然不会有回应。
他轻轻一脚踢开作为支撑的长剑,陈常骏的尸体瞬间像破麻袋一样的倒下,扑通一声,接着咕咚咚的跌入到尸体堆里。
陈常庆张狂地甩甩衣袖,白金袍服虎虎生风。他环顾四周,长声道:“大陈是陈国人的大陈!也终究会是我的大陈,朕的大陈!西扫弱唐,东灭南梁,一统南境,北上逐鹿!大陈千秋功业在于朕!只会在于朕!”
他神色癫狂,面带快意。今天这一步棋下的极为成功,让他难免有些志得意满。
但不过片刻,这些疏狂的声音都消失了。陈常庆站在太极殿之中,脸上恢复了那种带着些忠厚的呆直。即便在场的都是他最忠心的下属,他依然只是短短的放纵了一瞬。
“命人把这里打扫干净。”
他吩咐道,随后悠然向宫外走去。长锦都城越发混乱,四处火光隐隐,惨叫不绝,而他修长的身影却显得格外从容。
清冷的月辉洒落在他脸上,顺着挺直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颌,勾勒出精致的轮廓。显得俊美异常。
他缓缓踱步,眼眸映照出远处的火光,仿佛在欣赏这由他亲手推动的血腥夜色。
“殿下,我们去哪?”
“水军都督府。”陈常庆说道,他准备好好庆祝一下,“赵镇安差点砍了本皇子一刀,可不能这么算了。”
这半明半暗中,这张俊美脸上蒙着一层诡异的阴影,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邪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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