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睡了个日上三竿,虽然是果酒,宿醉的头疼还是没放过谢晋,揉了揉太阳穴,睁眼就是小玉歪着脑袋看着自己,“哥哥。”小丫头笑的两排小白牙特别亮。
谢晋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起床了。”几天下来小玉已经学会了自己穿衣服。这会儿正换下中衣穿上襦裙,就等着谢晋给她梳头发,“昨天那个白衣服叔叔故事讲完了吗?”昨天晚上听到一半,迷迷糊糊睡着了,她还惦记着呢,“讲完了。”谢晋熟练的拿着头绳给她扎成一个小元宝,凌乱碎发飘在额前,还是有些稀疏了。
“那最后怎么样了?”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求知欲,也就是八卦之魂,谢晋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一纸休书。”小玉蹙眉,她还不太懂,“一纸休书是什么?”谢晋又给她穿了绣鞋,圆润的脚丫子坐上毛驴总算消了肿。
“就是一拍两散,各不相干了。”而且是休书不是合离,当初那位公子做的也是够绝的。“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能叫两个人各不相干了?”谢晋见她没完没了,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吃饭了。”小玉只得抱着脑门,乖乖跟着谢晋出了客房。
莹白光润的面条入口,带着天然的小麦香气,吸饱了汤汁里的油脂精华,一碗吃下去,只觉得通体舒畅,美好的一天就从早餐开始,小玉也是干劲满满,早就把昨天的事忘到脑后了。
吃过面条,二人继续上路,谢晋考虑过了,他打算先回绥城,别的不说,先把埋在院里的银子掏出来才好带小玉回家,况且不明不白消失这么多天,房东阿婆也会担心。
一路上,行人三三两两,遇到大批商队或是大户人家来往的马车软轿,都得靠边避让。
谢晋一面走一面思索昨日那位公子的话,如今武林式微,他是知道的,铁器管制,包括他师父季长风,原本也该是天下武林中的佼佼者,如今沦落到给周晏打下手,也不知道衙门给不给他发俸禄。
季长风倒是很少跟他讲这些,依那位公子所言,前三十年的江湖能人,该死的也都死光了,自然包括了谢晋的师祖,如今江湖上剩下来的最多不过是朝廷走狗和散兵游勇,不成气候。
谢晋又想起了那个人贩子团伙和那个山庄,有些身手的不在少数。
昨晚那位公子和黑衣女子也不是普通人,那位黑衣女子已然是剑法精妙,可那白衣男子手持折扇游刃有余,其功力恐怕是深不可测。
谢晋叹了口气,自己学的终究是太浅太薄了,如果昨晚那个人心生歹念,他连动手的资格都没有。
天边云起云落,小玉坐在毛驴上一派笑容灿烂,谢晋忽然就释怀了,如果每天活在痛苦当中,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尽力而为也就是了。
秋高气爽,正是好时节,农人忙着收获,衙门忙着问斩。
约摸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谢晋牵着毛驴到了关山县,再往前走,只怕晚上没有地方歇脚。
小县城最显眼的地方贴了一张告示,上书某绿林草莽,为害一方,朝廷为民除害,于秋后问斩。
谢晋也没细看,不是发生在眼前的事总觉得远的很。
趁着时间还早,先开了房间,又逛了逛集市,卖人参得的二十两银子如今还有十两。
看着摊贩上月饼成色不错,各种口味都买了一个,原先在关武县买的红薯干一路上也快吃完了,小玉人虽然小,胃口却挺好,嘴巴就没停过,谢晋深觉得如今自己就跟奶爸没什么区别。
“少吃点,当心牙疼。”谢晋看着小丫头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忍了一路,原本是心疼她之前吃了苦头,让她多吃点,现在看着她的腮帮子鼓得跟小仓鼠似得,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小丫头扭头看谢晋,眨巴着眼睛,一根红薯干举到他嘴边,谢晋皱了皱眉,还是张嘴吃了,“哥哥,你和我一起吃,我就不会牙疼了。”她劝了一路,奈何哥哥就是不肯吃,为了让小毛驴轻松些,她只有使劲吃了,绝对不是因为她想吃。
谢晋勾了勾唇,“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吃这个吗?”认真的眼神直视小玉,“为什么?”小丫头傻愣愣的,“因为小时候吃多了,牙齿坏了,现在想吃也不能吃了。”说完,还特意张开嘴巴,刚好在换牙期,有颗乳牙昨晚总算掉了,小玉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红薯干也不香了。
谢晋为这事还很烦,自从六岁起,就开始换牙,吃不香睡不好,好在谢晋是个大人,成功度过开始两年,如今总算适应了换牙期。
原本谢晋只是想吓唬一下小丫头,只见小玉扁了扁嘴,大眼睛里瞬间就蓄满泪水,“哥哥,你好可怜。”这一哭周围人都看了过来,谢晋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额,没事,别哭了,还会再长出来的。”谢晋连忙抱着小玉离开闹市。
“真的吗?”小丫头可怜兮兮看着谢晋,目光充满同情,想不到哥哥居然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谢晋无奈,掰开嘴唇,露出掉下去那颗牙齿之下的一点点白色,“就是这个。”谢晋耳根有点发烫,总觉得有些羞耻。
牙齿刚长出来的时候其实有些痒,谢晋下意识的用舌头舔了舔,小玉看着面前这个红唇白齿的少年只觉得真好看,那里都好看,眼泪珠子也不掉了。
“那,那我以后少吃些。”小玉扭捏的拽着衣角,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吃的就很想吃,从前也没觉得那些东西多好吃,只是和哥哥在一起,好像吃东西都有滋味儿了。
“少吃甜食就行了。”谢晋见安抚下来也是松了口气,抱着小玉就回了客栈。
他发誓以后没事绝对不忽悠小孩了。
县里客栈倒比路上的便宜些,环境自然没那么好,还能听见隔壁说话的声音,似是一对夫妻说些家长里短,好在还知道避讳一下,听不真切。
晚饭谢晋让伙计端上来两个小菜在房里吃,一个肉末茄子,一个小白菜。
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小玉看了那个缺牙的关系,谢晋总感觉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嘴巴上,弄的吃饭都别扭起来,好容易竖立的兄长威严就要毁于一旦了,谢晋还是很难受的。
“好好吃饭。”谢晋刚想表现的威严些,说出口又不禁柔了声音。
他深觉有时候拿这个小丫头没办法,比如她用筷子给自己夹菜的时候。
“好。”小丫头格外殷勤的夹着菜,顺便献上甜甜的笑脸一枚。
谢晋无话可说了。
吃完饭,梳洗过后,小丫头在床上翻着一个跟头。修养了两日,总算是恢复了精气神,眼见着皮实了些。
谢晋就坐在床边洗脚,才八岁多一点的少年,脚下已经生出了不少茧子,摸起来很是硌手,不由想起了小玉脚丫子的手感,又软又嫩的。
由此可见小玉家里,肯定是有些家底的。若是像平常人家的孩子,不说手脚上没有一点茧子,刚开始连吃饭都有些生疏,可想而知在家该是何等的娇宠。
谢晋思及此,嘴角勾了勾,有些苦涩,或许把她送回家以后,两个人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谢晋带着心事也没有打坐了,早早就睡了。
鼻尖萦绕着小玉身上的奶香味儿,柔软的发丝散落在谢晋的胳膊上,谢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许是一个人生活久了,有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有些舍不得而已,他这样解释给自己听。
大半夜谢晋是被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吵醒的,不用说就是隔壁那对夫妻打出来的,听的谢晋很尴尬,更要命的是,小玉翻了个身,也醒了。
谢晋想骂人的心都有了。
在家不行吗,非得在外面,带坏小孩怎么办。果不其然,小玉很快就发出了灵魂拷问。
“哥哥,这是什么声音啊。”软软糯糯的,带着没睡醒的憨态。
谢晋舌头似乎打了结,那边的声音似乎更大了,手心里都冒出汗来了,就在这尴尬万分之间,嘴巴就不由自主的唱了出来。
“我有一只小毛驴
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
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
我心里正得意
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
我摔了一身泥
我有一只小毛驴
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
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
我心里正得意
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
我摔了一身泥!”
谢晋一连唱了好几遍,欢快的曲调顺利的压过了隔壁的声音,他都想为自己的急中生智叫好了。
唯一不好的是,歌唱完了,小玉也彻底清醒了,谢晋嗓子有些发颤。
黑暗里,小丫头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盯着他,也不说话,谢晋无奈,拍着她的背,“……睡吧。”
他活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觉得如此羞耻过,大半夜不睡觉唱小毛驴哄孩子。
“哥哥,你唱的是小灰吗?”小灰是她白天骑的那头驴。因为黑白相间,不能叫小白也不能叫小黑,索性就叫它小灰了。
“……嗯。”他真的只是随口唱出来的。
“小灰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明天我唱给它听。”小玉还挺高兴,隔壁那对夫妻就难说了。
谢晋又哄了一阵,小丫头终于又睡着了,起身开始打坐,这回四周安静下来,因为唱歌的关系,肺活量被扩充,精气吸收起来,居然比昨日快些,比之山林之中却是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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