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说，万斛神舟已经全部完工了，目前只等海上风平浪静、天气晴朗之际，就可以出海试航了。

这一日，夏恬带着小慧出去闲逛。

此时此刻，却非彼时彼刻，夏恬现在心情大异，自然饶有兴致。

遇上一个做木刻木雕的匠人，挑着小摊子贩卖，夏恬最喜欢这些手工的小东西，挑了半日，选了一个跪坐的小人儿，又选了一个木刻的老虎。

有几只核桃雕刻的小玩意儿，真是精致小巧，纤毫毕现，令人爱不释手。

其中有一只核桃雕刻小鱼，不过掌心大小，灵动活泼，活灵活现。

夏恬握在手心摩挲，心中微微一动。

“小慧，你先回去，我要一个人办些事情！”

小慧犹豫为难，但见夏恬坚持，也就只好哦地答应了。

自从上次夏恬无情的赶走小慧，小慧在她面前就唯唯诺诺，不敢违逆。

夏恬来找朱三。

之所以支开小慧，是她莫名有种感觉，就是朱三公子不喜其他人知道他的行踪。

来到上次流苏花园子门外，夏恬报上名字，小五几乎立刻就出现迎接了。

小五一路引领她往前，看方向并非上次的水亭。

仿佛看出了夏恬的心思，小五低声解释：“今日主人在书房。”

夏恬脚步一停：“他今日若是忙，我就不打扰了！”

“我家主人说，只要是姑娘，随时都欢迎。”小五头低得更低了。

夏恬心想，朱三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他的小厮却好像很怕他的样子。

转念又一想，这位朱三，虽然没有跟她透漏过具体身份，但看他气质，家世一定不凡。说不定大家族就是这样家教森严。

顾府里那些下人，也是很惧怕顾澜的。

快到书房的时候，远远看到从书房门口走出一人，低着头快步走上了另一条路，没跟夏恬他们照面，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夏恬回头瞅了那个背影两眼，被小五察觉。

“夏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哦，没什么，只是，好像有点儿眼熟。”

“那是京城里来的家仆，给主人送信的。”

夏恬好奇问：“朱三公子是京城人士？”

小五却抿住了嘴，不再多说半个字了。

夏恬也就乖觉不问了。

她与朱三不过是萍水相逢，投缘而已。

并没有起什么深交的念头。

对方若是有什么苦衷，不愿透露太多个人信息，夏恬也不想多事多问。

走到书房门外，小五伸手在门扉上敲了三下。

“夏姑娘来了。”小五略提高了声量。

“请她进来！”里面传来清越的声音。

小五替夏恬开了门，往里一让，自己却并不进去。

夏恬进了书房的门，朱三正坐在案前，伏案写着什么。

他听到动静，抬头冲夏恬一笑：“我要急着回几封信，你先随意，那里有茶。”

然后又低头写了起来。

夏恬打量了一下这间书房。

夏恬去过顾澜的内书房，外书房，去过盛洁的竹屋，与这里都不同。

这里疏朗开阔，上首一张书案，朱三正在那里写写画画，下首东西各两排椅子，倒像是个议事厅。

书架上横竖摆着一些书籍，最显眼的是一处墙上，张贴着一张巨大舆图。

夏恬走过去看了一下，竟然是全境舆图。

这是夏恬第一次直观的看到这个异世界的全貌，不由得心砰砰跳，看得聚精会神。

他们两人，一个伏案写字，一个静静看图，不说话，却彼此相安无事，仿佛夏恬不是客人，两人也不是仅仅见过三次，而是熟识已久。

过了一会儿，朱三头也不抬，轻轻道：“你来帮我磨墨。”

夏恬微微一愣，忽然觉得，似乎两人还不到如此熟络的地步。

按理来说，她是客人，朱三应该叫小五进来伺候笔墨才对。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走过去慢慢磨起墨来。

夏恬没有经验，她只接触过一个顾澜而已，不知道对于其他人来说，进书房，还能窥见别人的书信，算是什么程度的信任。

夏恬忽然想起，有一次在顾府的外书房，顾澜让她磨墨的场景，不知不觉出起神来。

回神时，抬头看见朱三望着她笑。

“想什么呢？”朱三问。

夏恬脸微微红了，她不好意思说想起了顾澜，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你若是忙，不必应酬我。我是个闲人，只不过闲来无事而已。”

朱三轻轻一笑，眼里如春水起了波澜：“最后一封了，马上写完。”

此时夏恬若是低头，会看到朱三写什么。

但是夏恬目不斜视，放下手里的墨锭，退后了几步。

看到一边的案上，放着茶壶茶杯，还有几盘小巧精致的点心蜜饯。

她自行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捏了一块杏脯，一点点儿啃着。

过了一会儿，朱三放下了笔，呼出了一口气：“总算写完了，对不住，怠慢了你！”

夏恬赶紧摆手：“不不，是我扰了你才对！”

朱三微笑：“你并没有扰我，你在，我心很静。”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舆图前面：“这图你看了很久，在想什么？”

夏恬也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望着舆图，叹了口气：“我在想，我今生今世有没有机会，能游遍这副图呢？”

朱三侧头看她，双目神采一闪而过：“你很想游遍这疆域吗？”

夏恬没心没肺地一笑：“我只是这样一想而已，我知道不可能。”

朱三抿嘴一笑，再没说话。

“不过，我过几日就能出海了！”夏恬兴致勃勃地补充了一句。

朱三回身，手指捏起了一块杏脯。

他一向不喜酸的，但是看她吃得开心，忽然就很想尝尝。

“所以，你来明州，是为了看万斛神舟吗？”他慢慢问。

夏恬笑道：“你也知道万斛神舟？可惜啊，这两艘神舟是属于皇上的，若是属于我就好了，我就不止能游遍疆域，更能周游世界了。”

朱三轻笑出声：“朝廷大事，到你这变成了玩物了！”

夏恬摇头：“我不止是为了玩呀，有了这两艘大船，若是载货出海，能做多少买卖啊！”

朱三踱了几步，回身直视她，。

“你对海商有兴趣？我听说有很多大商贾都认为海商风险巨大，态度颇为谨慎。”

夏恬不愿多说关于瑞芙祥的事。她与瑞芙祥的关系，除了寥寥几人，还算是秘密。

“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海商风险虽大，获利却丰，各有利弊，谨慎确实应该。但对朝廷来说，海商却是一件必须要做的大大好事。”

“好事？怎么说？” 朱三目光灼灼。

“通过海商增加税银，对朝廷来说，只算是微利。若是能通过海商，与外埠多多往来，则可能启发民智，促动社会变革，说不定是改变历史的大事。”

夏恬随口道，抬头看见朱三紧紧盯着她，脸上多了份与素日淡泊、截然不同的威严权势，心中微微一惊。

“我只是随便说说，也不一定对！”夏恬一笑而过。

朱三微微低头垂眸，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了。

“你在我面前，可以随便说。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朱三嘴角含笑。

夏恬忽然想起一事，一脸歉意道：“朱三，你送我的那盆昙花，被我养死了！对不住对不住，我实在不会养花！”

朱三轻轻笑了，鼻子微微皱起一个好看的纹路：“死了便死了，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是它的福分。”

夏恬不好意思：“朱三，你性子这样好，是不是从来不跟人发脾气？”

朱三一愣，然后忍俊不禁，哈哈笑了。

门外的小五一听：嗯主人又笑出声了。

朱三跟她隔案而坐，自己动手，给两人亲手煮了一壶新茶。

朱三手里不停，口中闲闲问：“你今日心情好了许多，是麻烦解决了吗？”

这一句，问到了夏恬的内心深处。

她叹了口气：“麻烦，恐怕一时难以解决。”

朱三一怔，轻轻追问了一句：“没解决吗？”

夏恬抬头：“朱三，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的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朱三手停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忽然这么问？”

夏恬又深深叹了口气。

“我觉得，喜欢这件事，好难啊……”她字斟句酌，想想怎么说才能说得明白。

“喜欢一个人，心里患得患失，欢喜的时候是真的欢喜，难过的时候也是真难过，一颗心忽冷忽热的，难受得紧。”

她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我曾想过，一断了之，我也不需要这样热烈却难受的情绪。可是，看不见他的时候，还好说。一旦看见他，却又守不住自己的心……唉……”

她微微嘟着嘴，一双杏目清澈澄净：“这就是我的麻烦，我不知如何是好。”

朱三若有所思，凝视了她一会儿，才勾起嘴角，给她满了满茶。

“恐怕，我帮不上你。我过去，也没有喜欢人的经历。”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未来没有。

夏恬不信，打量着他的脸：“你这样的人才，竟然没有恋爱经验？……我是说，竟然没人喜欢你？她们眼睛都瞎了？”

朱三再次被她逗得笑出了声。

他微微歪着头：“喜欢我的人很多。但是，我过去没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未来没有。

“那你要努力了，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夏恬一副过来人的神色，毫不客气。

朱三哈哈笑了：“好，我会努力的！”

夏恬跳起身来：“打扰你许久，我要走了！”

朱三含笑望着她：“你跟我，还要再见吗？”

夏恬点点头，挥挥手：“再见！”

“哎，对了！我今日买了一个好玩的玩意儿，正好送给你当回礼，”夏恬从袖中拿出那只核雕小鱼，捧给他，“我欠你良多，慢慢还吧！”

朱三就着她的手看去。

夏恬手小小的，白白的，那只小鱼，静静窝在她手心，深褐色，更衬得她手白如玉雕，淡粉色的指甲微微泛着珠光，像樱花的花瓣。

朱三慢慢接过来，握在手心里，不着意地握紧，摩擦。

“谢谢你，我很喜欢。”

夏恬笑了：“喜欢就好，那再见了！”

朱三让小五送她，手里握着那只核雕小鱼，忽然抬手，拢在鼻尖一嗅。

嗯，刚从她袖中而来，还带着她的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