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张十八虽排行十八,却实打实是个才入府的新人。只不过因为上一个走的人排行是十八,他才顶了人家的缺。入府时间虽短,他却也听人提起过这位小三郎君,传言他脾气不好,若有人倒霉犯到他的手上,非得扒一层皮不可。

张十八起初还不信,今日亲身所历,方知旁人说的不假。只是此时再后悔也已经晚了,张十八叫人吊在廊檐上打了十八个棍子,后背皮开肉绽,放下来之后已然疼的昏死过去。

郎君乍一回府就行了这么大的威,刘管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卑躬屈膝的在前头引路。柳离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路步行入府,好歹是没被下人们瞧出异样。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府里走。这一路上,裴九两只眼睛始终盯着前方那个颀长的背影,脑瓜晕晕乎乎,恍若在做梦一般。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王五娘竟然会是柳离的妻子。眼下王五已死,自己又附在她的身上,所以四舍五入的这么一算,她裴九就成了柳离的妻子了?

这感觉活像天上掉下一张金子馅的馅饼,一朝落在裴九的头上,砸的她晕头转向,乐的快找不到北了。

穿过中庭,前方便是内院。除刘管事和四喜这样身份较高的仆婢之外,其余下人将主子送到内院门口,便不敢再往前走。依规矩对着柳离和裴九深深一拜,而后退回到自己当差的地方。

刘管事在前引路,柳离慢悠悠的随着他走。裴九背着装满了宝物的花布包袱,屁颠屁颠的跟在柳离身后,活像给他扎了条尾巴。一行人上了游廊,往前走了一会,便看见前方出现一座栽满了竹子的小院。原本还没成亲的时候,柳离就一直住在这潇湘馆里。后来与王五娘成了亲,柳老夫人才拨给小两口一间稍微大的住处。

只是由于柳离不喜欢王五,成亲当夜仍旧宿在自己的潇湘馆里。如今这人虽然已经回来了,刘管事依旧有些拿不定主意,侧身试探着问道:“眼下天气越发的寒冷,府里给郎君新做了一套厚实点的被褥。奴才一会给您送到紫竹居还是……”

柳离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一丝情绪:“以前送到哪里,以后就送到哪里。”

刘管事心下了然,颇为同情的看了跟在后面的裴九一眼。行至游廊分径之处,心照不宣的带着柳离下了台阶,直奔潇湘馆而去。

裴九对这府里不怎么熟悉,眼见着柳离下了游廊,便想也没想的跟了上去。四喜见状连忙拉住主子,强忍心中苦涩安慰道:“今日天色已晚,娘子还是随奴婢回紫竹居去。若是想见小三郎君,咱们明日再过来也可。”

裴九光顾着心里高兴,经四喜这么一提醒,方才想起那柳二夫人说过的话来:自成亲之后,五娘与三郎并未谋过面。

既然没谋过面,想来自然也就不会住在一处了。那也就是说,柳离至今还是一棵全须全尾的大白菜,并未被旁人下锅炖过。

想明白这其中的奥妙,裴九心里乐成了开花馒头。她原本以为这些年只有自己在苦等,如今看来,大白菜怕是也同她一样。

他是不是还记得当年那句承诺,所以一直守身如玉,等着自己嫁过来呢?

裴九越想越觉得感动,倘若此时能说话,她一定会飞奔过去告诉柳离,她就是裴九娘,是当初那个厚着脸皮跟你求婚的姑娘。

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偏这王五娘嗓子坏了。倘若写信给柳离,一来怕只言片语说不清楚,二来也怕传来传去叫旁人看见。倘若叫人知道王五娘这副躯壳里宿着旁人的魂魄,难保不会叫人当成孤魂野鬼抬出去烧死。

裴九思来想去,还是打消了送信的念头。她打算过几日再去找一找张钱,争取早日能将嗓子治好。

如今回到柳府,总算有了栖身之处。裴九心中安稳下来,一边走路一边沉思:根据那张娘子的话来推测,张钱叔父定然是被阿耶请到裴府去了。既然需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就说明她的原身情况已然不妙。思及至此,裴九的心中笼上一层阴霾。

若能有所选择,她还是想让自己变回裴九。眼下阿耶年事已高,府里还有许多生意上的事需要她帮忙料理。身为阿耶最疼爱的小女儿,裴九断然不能扔下这一切不管。

一想到家里人,裴九的心情渐渐低落起来。就连成为大白菜娘子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这一路上,四喜始终紧张的关注着裴九。先前入府的时候,五娘分明心情欢快的很。这一眨眼的功夫,竟又垂头丧气起来了。想来应是知道郎君不与她住在一处,所以才变得心情低落。

四喜心中很不是个滋味,嘴上不断的安抚裴九,心中却打定主意,一定要寻个机会到老夫人面前诉一诉。不管怎么说两人如今都是夫妻,总不好一直这么分两处住着。

这厢四喜将裴九带回去安置不论,且说刘管事带着柳离回到了潇湘馆里。甫一进门,柳离便迫不及待的将肩上大氅取下,而后皱着眉头心情烦躁的吩咐道:“马上取热水送来,本君立刻就要沐浴。”

知道自家这位小郎君向来很爱干净,刘管事也不敢耽搁,连忙吩咐外院的仆子担来热水。柳离将罩在身上的衣服脱下,与那大氅扔在一处,冷着脸吩咐道:“不必洗了,一并拿出去用火烧了,永远不要叫我再看见。”

望着那崭新的衣服料子,刘管事小心翼翼的道:“这衣服是秋夕的节时候二夫人亲手给您做的,眼下说扔就扔,是不是有点……”

柳离不冷不热的觑了他一眼:“烧得时候小心着些,莫要让旁人看见。”

听这意思,小三郎君恐怕是铁了心要将衣服烧了。刘管事不敢再多嘴,点头应了一声,俯身将那衣服抱起来,准备拿出去烧掉。

离得远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直至将这东西抱在怀里,方才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脂粉气。这味道又尖钻又廉价,刘管事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柳离坐在浴桶中,听见刘管事的喷嚏声,心中就止不住的烦躁。这一路上他都被衣服上这股子脂粉气熏得头疼,如今好不容易舒服一点,叫他这喷嚏一勾,那种头疼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拿着东西赶紧滚。”柳离躁郁的揉头。

“阿嚏……嗳。”刘管事答应一声,不敢再在主子跟前晃,连忙抱着衣服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柳离一人,立时就清静下来。望着木桶上方蒸腾的水汽,柳离微微有些出神。

他算是个比较孤僻的人,平素鲜少与人热闹。自从入了太学之后,今日还是头一次与同僚聚会。谁曾想到,竟然惹出这样的麻烦。

一想到那肥猪身上甩来甩去的肥肉,柳离就觉得心里往上犯恶心。扒着桶沿干呕了一阵子,无意中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都是绳子捆绑造成的淤青。

当年柳离出生的时候,尚不足月份。身体发育过于迟缓,乃至他自小就体弱多病,常年都得用药罐子煨着。又加之天性孤僻,素来不爱出门。常年居于室内,导致他的皮肤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眼下他坐在桶内,将两只胳膊担在桶沿之上。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细细打量,就见那细腻如蛋白一样的肌肤之上,密密麻麻都是连成片的红疹子。

柳离低头望向水中,看见浸泡在水下的双腿也是一样。这两处起疹子的地方都曾被那肥猪摸过,他向来对旁人有排斥的反应,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外头的,但凡有谁碰过他一下,身上指定得起几日疹子。

抬手将全身细细密密的检查了一下,柳离发觉身上起疹子只有胳膊和大腿这两处。反倒是腰上和肩甲等处,仍旧完好无损,丝毫觉察不出异样。

倘若是别处倒也罢了,唯有腰间那处,被那女人又掐又捏,怎可能这般无恙?柳离心中纳罕,刻意等了一会,复又低头重新检查。可偏偏这处地方就跟不是自己的肉似的,该怎样就怎样,莫说疹子,就连一点点要变红的意思都没有。

活了这二十来年,柳离头一次经此奇事。心中觉得诧异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讥讽。实打实算起来,王五娘算是他平生最讨厌的女子……没有之一。倘若单纯是个傻子也就罢了,偏偏她又是装疯卖傻,平时疯疯癫癫将府里一众人耍的团团转,趁着无人注意又溜出去到那消金窟去放浪形骸。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女人都是恶行累累。既不守妇德,也无任何可取之处。虽然的确是生了一张还算能看的脸,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金玉其外罢了。

经过这几个时辰的相处,柳离自认为已经将王五娘看透。他生平最不喜欢败坏德行的人,倘若她是个不相干的外人也就罢了,眼下这败类成了他的内眷,不管有没有夫妻之实,她头上都顶的是他柳离娘子的头衔,败坏的是他柳家的名声。

思及至此,柳离心中更觉厌倦。倘若他与王五娘之间是一门寻常婚事倒也罢了,偏巧王五的父母对自己祖母有着救命之恩。

说起此事,还要追溯到十八年前。彼时柳离的大伯只是一个五品押粮官,奉命带队给边关守军运送粮草。那一年朝庭政事不稳,边关战乱不断,国内流寇乱窜。柳老夫人担心长子安危,坚持要跟随儿子一同去边关。

一行人心惊胆战的奔波一个半月,到了距离西关三百里的白城时,果然遭受了流寇的袭击。慌乱之中队伍被冲散,流寇缴获了部分粮草,并且还顺手抓住了柳老夫人做人质。

柳离大伯带队逃到城里,被白城县令王大年请到家中休养。后又寻了个时机,王大年亲自带队上山与土匪交涉,救出了柳老夫人。

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柳老夫人劫后余生,甚是感激王家人。当着一众官吏的面,许诺给王大年一个心愿。那一年王大年的娘子正好怀胎,小两口思来想去,索性豁出脸面跟柳老夫人求了一份姻缘。

柳老夫人见王大年机灵聪明,他娘子又美貌过人,便一口应声的将婚事答应下来。正好那时柳离三岁,孩子身体不好,病恹恹的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柳老夫人便承诺若是生女,就嫁给家里排行第三的孙儿。若是生儿子,便从柳氏家族中寻一适龄女子嫁出去。

如此口头承诺还不算,随后又手写一封婚书,两家长辈各自签字画押。自那之后不久,柳老夫人便回到落城。

此后两家一直有书信往来,而当柳离知道女方是个傻子的时候,已然是婚期快要临近的事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