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远舟的办公区,光线被高书架和绿植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洁净的地砖上。时屿从会议室出来,脚步没了平日的从容,像是思绪早已飘出数个会议之外。他径直走向江昱恒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他轻叩两下,声音低得近乎克制。
“有空吗?”
江昱恒抬起头,看他一眼,眉梢一挑:“怎么,项目卡了?”
时屿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天台。”
江昱恒眼神一敛,瞬间收起玩笑,拿起手机和钥匙起身。
两人并肩穿过走廊。经过茶水间时,冯倾悦正好站在门边打水。她本不在意,但视线随即被两人沉默而紧绷的气场吸住,杯中水漫出一点,她却没察觉。她下意识回头,迟疑了一下,放轻了脚步,跟了上去。
天台风大,天光敞亮。城市远山隐隐,风穿过栏杆的缝隙,带着高处特有的清冷味道。
时屿走到天台边,靠着栏杆,没有立刻说话。他眼里有某种低温的寂静,在光影间浮动。
“她恢复记忆了。”他说。
江昱恒微顿,语气低沉下来:“什么时候?”
“那天,从梯子上摔下来以后。”时屿像是终于理顺了情绪,“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是自己慢慢回忆起来的。我们在悉尼分开的那段时间……她记起来了。”
他低头,盯着指节,喉咙动了动,像是有什么字被卡在舌尖。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句:“我们分开那年,她经历了我一辈子都还不清的事。”
江昱恒倚在栏杆上,没有接话。
风穿过两人之间,带着一点咸涩的气息。时屿眼神压着锋利和疲惫,仿佛要把这些年没有说出口的歉意,一一沉进那句话里。
“她还会回澳洲吧。”江昱恒终于问。
时屿沉默了几秒,淡声道:“我不会拦她,但也不会放手。”
他声音很轻,却比风还硬,像某种终于下定的决意。
几米外,楼梯间的门缝里,冯倾悦立在阴影里,唇抿得极紧。
她没听全,只听见“记起来了”“不会放手”这些片段,就已经足够她将天台上的静默翻译成完整的情感。
她缓缓垂下眼,心口泛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原来不是她看得不够清,而是那人早就深植在他生命的深处。
她转身离开,脚步仍然轻,却比来的时候更静。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山间茶馆那个午后,时屿看向那位女孩时,那种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不是出于风度,也不是礼貌。
那是,只有“她”才能拥有的答案。
阳光从落地窗倾斜下来,远舟休息区的白色吧台被照得发亮。几个设计组的同事围在一旁闲聊,空气里混着咖啡香和奶茶甜。
冯倾悦提着一袋刚买回来的奶茶,穿过公共休息区,把杯子一一递给工位上的人:“楼下新开的那家,我顺便排了队,大家一起试试?”
林乔乔的助理笑着接过:“你也太客气了,入职还没半个月就开始喂养我们。”
冯倾悦轻轻一笑,坐在高脚椅边:“设计组出图效率这么高,不投喂怎么行。”
一旁的周彦辰拆开吸管,边戳杯膜边说:“我们组效率高是因为时总催得紧。”
“也不是所有人他都催得紧。”另一个同事接话,“他对老熟人更讲合作方式,节奏没那么硬。”
冯倾悦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随口问道:“时总……这边有很多老熟人吗?我看他跟江总挺熟的。”
“他们高中就认识,一路同班同系。”周彦辰说,“不过,要说除了江总——应该就是林总了。”
冯倾悦手指顿了一下,动作却没停,掀开杯盖舀了口椰果,语气平静:“林总?”
“林乔乔。”对方咬着吸管,“高中的时候和时总一个班,高二分班才认识的——听说那时候她挺喜欢他的。”
另一个同事笑出声:“人家都升管理层了,这种陈年八卦就别提了。”
“说是说,毕竟大家都知道时总那人……不太容易靠近。”周彦辰耸耸肩,“也就怀念那个级别的,能走进他心里。”
冯倾悦这次没再接话,只低头搅动着手中的奶茶,轻轻一圈圈转着,眉眼垂着,眼神却仿佛落在某个远远的、看不见的点上。
甜味在舌尖蔓延,却没有任何真实的愉悦感。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层关系网早就编织得很深——她并不是第一个注意到时屿、也不是第一个想靠近他的人。她甚至可能比所有人……都晚了一步。
中午工位上人不多,大家三三两两坐在茶水区,边吃外卖边闲聊。
冯倾悦把奶茶放下,笑着和对面的女同事说:“对了,时总的那位……是你们说的怀念小姐吧?”
一位年纪略轻的同事想了想:“怀念啊,好像只在今年的开年饭上见过一面。”
“对对。”另一个接话,“开年饭她是和时总一起来的,一直坐得挺近……但那天她也没怎么说话,穿得很素气,人很安静。”
“她不是我们公司的?”冯倾悦问得自然,语气轻得像只是好奇。
“不是,她不是我们这边的人。”那位女同事喝了口汤,“听说是做建筑的?也可能是景观,反正不是我们这一挂的。”
周彦辰从一旁笑了笑:“但关系应该很稳吧……那天我记得她坐下时,时总把自己外套给她披上了。”
冯倾悦指尖顿了顿,但没有抬头,只顺势说:“这样啊……看起来像是很早就认识的那种。”
“嗯,好像挺早的。”女同事低声说,“江总也认识她的样子……反正我们不太清楚具体,她也没加过工作群。”
“时总很少把私事带进公司的,”周彦辰道,“但他那天确实挺照顾她的——吃饭时夹菜什么的,一看就不是一般朋友。”
冯倾悦笑了笑,没再接话。
阳光从落地窗斜斜照进来,她垂着眼看手里的叉子,不动声色地咬了一口意面,心里却渐渐有些堵。
但越是这些无意间透露出的细节,越让她意识到——那个看起来温柔又疏淡的女人,似乎已经是一个谁都动不了的位置了。
时屿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里面安静得几乎听得见他翻页或敲键盘的声音。
冯倾悦在门口敲了敲,“时总,中午好。”
“嗯?”
他抬头,从屏幕光里移开视线。
她微微一笑,把奶茶递过去:“买多了一杯,我记得你好像不太喝太甜的,这杯是无糖的。”
时屿视线落在那杯乌龙上,没有急着接,反倒先抬眼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地说:“谢谢,以后不用特地给我带。”
冯倾悦的笑容没变,语调轻快:“不是特地,是顺手。我不敢特地。”
她说完就要走,干净利落,不多留半步。但也正是这点拿捏得恰到好处的“退”,让她的存在感恰如其分地落在了时屿的感知里。
门关上,她脚步一顿,轻轻吐了口气,唇角弯了一下——不是挑衅,也不是炫耀,只是某种“初次靠近”后的自我确认。
而办公室里,时屿垂眼看了一眼那杯还带着温度的奶茶,指尖顿了顿,最终还是放到了一旁,没动。
他忽然想起怀念上次送他奶茶时,特意用记号笔在杯身写了一个“屿”字,还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小爱心。
他低笑一声,随手拿起手机点亮屏幕,锁屏界面亮起,是女孩嘟着嘴,脸颊因为靠近镜头而显得有些圆润,眼神却是笑着的,带着点撒娇时的倔强。
时屿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两秒,指腹滑过屏幕的那一刻,唇角轻轻翘起,带出一点几不可察的温柔。
他点开微信,给怀念发了条消息:【你中午吃了什么?】
指尖刚离开屏幕,手机便“叮”地震动了一下,是她回得极快的一句:【海带排骨汤!还有豆腐干!你吃了吗!】
他靠在椅背上,拇指缓慢地打字:【嗯,还没吃。刚有人送了奶茶来。】
那边过了好几秒,才回复:【女生?】
他看着那仨字,指尖顿了一下,没否认,也没解释。
只抬手拍了一张奶茶的照片,特地把封口的“无糖乌龙厚乳”拍进去,又发了一张更早之前那张自拍作对比。
他发:【不是我喜欢的口味。锁屏这张才是。】
阳光透过落地窗,远舟办公室里微热。冯倾悦拿着文件走向时屿办公室,心里有些预料这会是个微妙的时刻。
她靠近门口,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奶茶明显还没动,吸管尘封,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的节奏里。
她犹豫了一瞬,随即敲门:“时总,中午的奶茶还没喝呢,早点喝口感好。下午你忙,一杯冰饮撑不到饭点。”
门缝里传来他淡淡的“嗯”,她推门而入。
时屿正低头整理资料,抬眼看她一眼,轻声:“谢谢提醒。”
“时总,下午对接甲方的资料确认一下。”她走近一步,语调自然。
时屿“嗯”了一声,伸手接过。
冯倾悦把文件递上,视线短暂停留在那杯无糖厚乳,再移回他的表情——整洁、克制,像极了茶馆里的那盏老茶。
她本来准备转身,却不经意地看见了他手机屏幕还没熄灭。那一瞬间,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那张锁屏图上——嘟嘴的自拍、带笑的眼神,像是在向镜头撒娇,也像是在对屏幕这头的他讲悄悄话。
她眼神轻轻一闪。
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我在外面等会议通知。”
转身关门的瞬间,她的手指攥紧了一下。
她不是没见过优秀的男生,也不是非要对谁倾心。但时屿,是她从未遇过的那种——克制又温柔,冷静但不远人,关键是,这种“温柔”,分明是只对某一个人。
冯倾悦刚准备收拾电脑准备离开,就看到公司群里一封标注“紧急”的项目修订邮件,来自甲方某位对接人。
她扫了两眼,内容并不严重,但有一项文案和呈现形式的修订需要远舟尽快确认。
时屿是总负责人。
她盯着邮件内容沉吟几秒,便顺手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那杯拿铁走出门,顺着走廊轻快地朝时屿办公室走去。
她敲门时手指控制得很轻,带点自然的克制感:“时总?”
门内,时屿的声音隔着门透出来,依然冷静:“进来。”
冯倾悦推门进去,看见他还穿着白衬衫,但领口解了一颗扣子,袖子挽着,外套搭在椅背,桌面摊着一份草案修订稿。
他眉间略皱,一只手正按着太阳穴。
她把咖啡杯轻轻放到他桌角,“我刚看了邮件,觉得这个地方有点模糊,怕你没看到。”
时屿看她一眼,点了下头,拿起咖啡:“谢谢。”
语气里是职业的冷静,并无额外情绪。
冯倾悦微微一笑,站在他桌边没急着走,“你一直工作到这么晚?”
他“嗯”了一声,眼神落在屏幕上,没有接她的眼神。
“所以晚饭还没吃?”她语气自然地过渡。
时屿闻言偏头扫她一眼,表情平静:“习惯了。”
她点头,故意不说更多,只低声说:“那你晚点记得吃点,不然胃会受不了。”
正说着,她不经意扫到桌面角落的手机,屏幕微亮,是未读的一条微信推送。
那一瞬,她下意识看清楚了——
锁屏还停在那张女孩自拍照上。
灯光下的屏幕不够清晰,但那种熟稔的亲昵气息扑面而来——
冯倾悦眼神顿了顿,但很快移开,像没看到一样,继续保持她的从容。
“我先不打扰你了,有问题我晚点回家再上线。”她轻声说。
“好。”他头也没抬。
她轻轻退门而出,走廊里灯光一盏盏亮着,脚步声很轻。
她站在电梯前,盯着地面,心里却不自觉浮现那个屏幕上的照片。
那个女孩,靠得离他那么近。
她低头轻轻吐了一口气,不再多想。只是心里某个原本轻盈的期盼,悄悄沉了下去。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怀念站在电梯内,刚准备走出去,就看到冯倾悦正站在外头等电梯。
四目相对,空气像凝了一瞬。
怀念眼底浮起一丝礼貌的笑意,语调温和地先开口:“冯小姐,好巧。”
冯倾悦也很快回以一笑,微微点头:“怀念姐。”
怀念并未停留太久,只是轻轻点头,步履自然地从她身边走过,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纸袋。看不出情绪,也没有多余话。
她的步子很轻,却带着熟悉这层楼的自然,从容地走向尽头那扇熟悉的办公室门。
冯倾悦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
电梯门缓缓重新打开,她却没有进去,而是退后一步,走向楼层拐角处的茶水间,停在一旁,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整理思绪。
时间仿佛被拉长,安静又压抑。
怀念站在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屋内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进。”
她推门进去,外头走廊的灯光被隔绝,只剩下室内柔和的暖白灯,将男人的轮廓勾勒得静谧而沉稳。
时屿正站在落地窗前通话,身形挺拔,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握着手机,语气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怀念没出声,只是轻手轻脚走过去,将手里的纸袋放在办公桌上。
里面是她路上顺手买的点心,还有一杯刚泡好的温热美式——她知道他加班时不喜欢太甜的东西,胃又不适,不能喝冰。
通话结束,时屿回过身来,目光一落在她身上,眉宇间那抹隐隐的疲惫便散了几分。
“你不是说今天会晚点?”他走过来,抬手轻揉她的发顶,力道极轻,却透出熟稔的亲昵。
“提前忙完了。”怀念抬头看他,声音也放柔,“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吃东西?”
时屿低笑一声,没否认,只随手拿起她带来的咖啡啜了一口,“你知道我喜欢冰的。”
“你今天胃不太舒服。”她看着他说,语气不疾不徐,“不许喝冰的。”
他挑了挑眉,没再争,只换只手握住咖啡杯,语气随意:“刚刚在电梯口,遇到谁了?”
怀念顿了一下,“冯小姐。”
“她跟你说话了?”
“打了个招呼。”她语气淡淡,垂下眼眸,“没什么特别的。”
时屿没再说什么,只走近一步,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轻轻带进怀里。
她顺势靠上去,额头轻抵着他的肩窝,熟悉的气息让她心安。
他低头,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又轻轻贴住她眉心,像是在确认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
怀念吸了口气,像是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轻声应了句:“……我其实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下班。”
“我没走,是在等你。”
他说得很轻,像怕她听不清,又像怕她听得太清。
怀念抬眼望着他,沉静地看了几秒,随后笑了下。
她踮起脚,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轻吻,“那我们回家吧。”
“走吧。”
“嗯。”
他替她开门,她随后一步走出去,顺手将纸袋拎紧。眼角余光扫过走廊拐角处,却并未察觉阴影下潜藏的注视。
她只听见他低声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你决定。”
“那就去你上次说的那家小馆?”
“好。”
她答得轻快,语气像风,干净温柔,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走廊尽头风稍凉,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顺势别到耳后,指腹划过她的颊侧,带着一点微微的热。
怀念仰头看他,忽然轻轻抱住了他的手臂,整个人贴得更近了些。
他也没动,只低头在她鬓角落下一吻,眼中像藏了一盏安静的灯,悄然亮着,把她整个人都照进光里。
她没有闪躲,眼底亮晶晶的,像一整个晚霞未散的黄昏温度。
他们并肩走远,脚步贴得很近,却没有一丝刻意。
约莫七八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轻轻推开。
冯倾悦侧头望去,果然看到怀念和时屿一前一后走出门外。
他们并肩而行,怀念轻声说了句什么,时屿低头应着,侧脸朝向她的目光温柔且带着笑意。
接着,是极其自然的动作——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顺势将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她耳后,指尖轻柔,满含亲昵与不自觉的熟悉。
怀念没有回避,只是轻轻笑了笑,眼睛弯成一抹柔和的弧线。
他们浑然不觉,在走廊不远处的阴影里,冯倾悦正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她唇角微微颤动,却没有上前,也没有转身回办公室。
只是静静站了几秒,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走向电梯。
电梯门再次合上时,灯光背后,她的脸隐没在阴影中,笑意早已散尽,剩下一丝复杂与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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