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琼阳走水路,岑未薇雇了一艘商船,良月十五,天刚破晓,一行人上得船去。
商船的船舱分为外舱和内舱,几位船工歇在外舱,她们四人歇在内舱。船舱此时静悄悄,苏狸双手趴着窗棂子,遥望云雾缭绕,青山相对的两岸,神思渺渺。迟棠自上船以后,便裹着厚重的棉被,斜靠在角落闭眼打盹儿,鱼青竺搬了个木凳,扶着下巴守在火炉前煮姜茶,眼看那热气升腾,摇曳升烟。
岑未薇则坐在一方黑漆木桌前,清点完药物,打算到琼州再补一些。她抬眼瞅了瞅脸色苍白,眉宇间凝着倦色的迟棠,低声问鱼青竺:“昨日折腾到几时?”
“今日寅时,你遣邱掌柜来叫门,她方从木桶出来,又冻着了,现下身子忽冷忽热。”
岑未薇嗯声,轻手轻脚走向右侧通铺,俯身轻柔地扣住迟棠搭在旁边的右手手腕切脉。少顷,她收了手,移步回到木桌前,从红色药瓶中倒出一颗药丸,递给鱼青竺,小声道:“待会儿煮好姜茶,让她服下这颗药。”
“好。”
挨近晌午,迟棠转醒,吃下小碗粥,用了药,因着耗神伤身,不多时,又沉沉睡去。四人的通铺,苏狸一反常态,没有缠着岑未薇,反倒平躺在最左侧,她右侧依次是病恹恹的迟棠,闭目养神的鱼青竺和心绪不宁岑未薇。
察觉岑未薇异样的鱼青竺翻身,蚊吟般的嗓音唤她道:“未薇。”
岑未薇抬手示意她噤声,随即掀开被子,起身朝船尾走去,鱼青竺紧随其后。两人站在船尾,举目而望,远处水面雾气弥漫,在烟雨中冒着袅袅白烟,如画般的景致尽收眼底,岑未薇却没有心思注目,秀眉微蹙。
“你和小阿狸发生了何事?”今日天色尚未清明,她们于码头碰面,鱼青竺便瞧着苏狸不对劲,耷拉着脑袋,也不像平日那般亲切地叫人,且在岑未薇择了通铺右侧后,竟抢着睡最左侧。
岑未薇声音微颤:“你生辰那日,她说喜欢我。”
鱼青竺的眼眸骤然放大,惊讶道:“这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你呢?如何答她,拒了么?”她知道自己这位手帕之交淡泊情爱之事,并非轻易能够转变。
岑未薇叹气:“我,只是听到她的梦呓。”
“你权当没听见?”鱼青竺忖她定会这般做。
“是。”第二日,岑未薇照常亲自去喊她用膳,给她煎药,自然地接受她的亲近。直到傍晚,苏狸像往常那般在她面前褪去衣衫,踏进准备的木桶药浴,岑未薇便无法再忽视自己心境的改变。
平日,不分男女老少,她同等看待所有患疾之人,如今不着寸缕的苏狸在她身前,她捻着银针,望着那被水汽蒸得薄红的肌肤,清晰地觉察自己的心在微微发颤。
鱼青竺察言观色,轻轻勾起唇角,问道:“既然如此,那又为何心烦?”
冷雾濡湿了岑未薇的睫毛,她呢喃道:“我可能,无法当作没有听见了。”
“她去到你心里了?”盼着岑未薇寻到归宿的鱼青竺趁热打铁。
岑未薇闻言,敛了敛眸,默不作声。
鱼青竺思忖着个中细节,追问道:“依着小阿狸的脾性,若是喜欢,恨不得即刻让人知晓。所以,她也有顾虑?”
“兴许因为她的身子,熬不过几年,她自己应当清楚。”岑未薇心如明镜。
世人总有一死,有些如蜉蝣一般,匆匆二十载,若把心交与一个随时可能离自己远去的人,开始时或许不难,倘若突然失去,鱼青竺不敢往深处想。
她不能给岑未薇拿主意,遂不再接腔。
“阿狸心思细腻,我刻意疏远她,她便不再缠着我。”昨夜,岑未薇为苏狸施完针,不似往日那般等着她沐浴更衣,而是叮嘱两句,离开了厢房;今早,也是遣阿香去唤她,甚至没有等她用膳......
鱼青竺沉声问:“她这样,不正合你意?”
“是么?”岑未薇并未出声,在心底问自己,当真会因此开怀吗?为何心里空落落?
两人在船尾待到薄雾散去,暮色四合,方才返回船舱。岑未薇刚撩开竹帘,便瞧见苏狸趴在窗边吐得七荤八素,迟棠拍打她的后背顺气。
岑未薇愣在原地,鱼青竺则箭步上前,关切地问道:“她这是?”
“晕船。”迟棠下意识脱口而出,连忙改口,“眩疾。”
鱼青竺听她说完,爬上榻,伸手摸了摸苏狸冰凉的前额,忧心忡忡:“多久了?”
“半个时辰。”
鱼青竺蹙眉:“怎的不出来唤我们?”
迟棠递眼神:“她不让。”
“她不让,你就不喊啊?”鱼青竺瞪她一眼,旋即轻抚苏狸的后背,低声问,“小阿狸,可好了些?”
苏狸虚虚地应道:“嗯。”
“来,让未薇给你瞧瞧。”鱼青竺转身,岑未薇已经递来水樽,苏狸从她手中接过水樽,漱了口,这才缩回船舱,躺在了通铺上。
岑未薇把完脉,沉默地排出银针,给她施针,终于止了吐。
两人病着,尤其苏狸不说话,船舱很快重归沉寂,除开窗外潺潺的水声,其他一切声响都被这漆黑如墨的夜色吞噬。
等到第五日,迟棠身子彻底恢复,从榻上下来,立在船头透气。鱼青竺嘴馋,央着她烤鱼。她们寻得鱼竿,迟棠端来木凳坐好,苏狸却抢先坐到她身侧,露出这几日第一抹笑容,撒娇道:“迟姐姐,我也想吃。”
“你!”鱼青竺气急,但是不与她计较,噘着嘴,哀怨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第九日,眼看马上便要抵达琼阳,苏狸的话也比前两日多了些,会问岑未薇吃什么药,会时不时偷偷瞄她两眼,只是仍不敢太过亲近。
第十日,船只靠了岸,众人寻到一家客栈,只暂住一日。依旧两间厢房,房门外,苏狸眼底闪着水光,抓住迟棠的手臂不放,终于听她道:“青竺,我和阿狸一间房。”
鱼青竺咬牙切齿:“好,我也许久没和未薇促膝长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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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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