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逐客令

硕大的降落伞在空中飘荡五分钟后缓慢落地,李停傀双膝弯曲,减轻地面带来的冲击力。随后手指摸上锁扣,用力一扭,主副带分离。

身后温热又结实的触感消失,沈不渡沉下重心,重新感受着脚下的实感,转回头,李停傀微微喘着粗气,黑色防风镜别着被风吹后的发型,好不张扬。

沈不渡立马移开眼神,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失了神志。他短暂的杵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随即微微欠身,替李停傀将落地的降落伞提起,折叠绳索,找到资料袋递给李停傀。

“李少好技术,辛苦了。”沈不渡刚站稳在李停傀面前,就立马又挂上了他那副笑容,连粗气都不再喘,仿佛刚刚那个人不存在一般。

李停傀接过他递来的绳索,抬起头看着他,微微蹙眉。

他面前的这个人,小小一只却站的笔直挺拔。原本秀气的面容此刻脸色煞白,柔软的发丝略显凌乱,嘴唇上是被他自己咬破的伤口,明明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却还是要挂着那副笑容。

总是在笑,对谁都笑。李停不喜欢在他面前隐藏情绪的人。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太精明,处处算计,八面玲珑。如果有这样的人靠近,他断然不会接触。

但看着面前轻瘦的沈不渡,他心里却觉得莫名酸楚。在空中明明怕的要命,却一声不吭,不让自己任何一丝脆弱暴露在别人面前,倔强到了极点。他看着他,越看下去,就越觉得那明媚下掩藏着一层淡淡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忧伤。

李停傀把视线停顿在他嘴上的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食指和无名指骨节侧边被他咬破的齿痕,轻轻摩挲,心情有些躁郁,背过身不再看他,蹙眉沉声了句:“真是活够了。”

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沈不渡还是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笑容瞬间凝固在他的脸上,发丝时不时遮住他那双笑眼,本就瘦小的骨架没有李停傀做背景显得更加孤渺。

李停傀,这是讨厌他了吗?

“怎么样阿渡!感觉好吗?”寂无树拎着他的伞从远处走来,身后跟着楚言。

听到声音,沈不渡机械地回过头,心都沉到了谷底,顺风下头发被吹至肩前,嘴角很勉强的上扬着:“嗯,很不错。”

寂无树没有注意到他眉梢眼尾没藏好的难过,大跨两步走到他身边,语气有些如释重负。

“那就好,有没有感觉压力小一点?”

沈不渡不解的看着他,寂无树轻叹一口气,接着道:“拉着你跳伞,其实是想让你释放一下,Heronsbill的项目不好做吧?”

此话一出,沈不渡立即猜透了他的意图,声音很软,但态度坚决的说:“你放心,我可以处理好的,你不用帮我。”

寂无树无奈,甚至是有些生气。沈家逐渐败落,但寂家在他哥的带领下这几年地位冉冉上升。明明可以借个名头借势打势,沈不渡却死活不肯开这个口。

沈不渡从来就犟,他可以对别人无限的好,却不要别人对他一丁点好。像是生怕欠了任何人,哪天离开不好还账。

寂无树闷声往前走了一节,又顿住脚步,折回头问:“沈不渡,我们是朋友吧?”

沈不渡微微一愣:“当然。”

寂无树拿他没办法,叹口气,抓住他的手,认真的直视着他:“朋友,是可以用来用的。你真把我当朋友了,有事就要告诉我。”

沈不渡脚步一顿,心里泛上一阵暖意。

他固地自封久了,习惯了什么都靠自己,如今听到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丢进内心的死水中,溅起一点点微弱的水花,又恢复平静。

他看着他,眉眼笑弯了一片,温柔轻声说:“好~我会的,你别生气啦。”

李停傀走在他们很前面一节,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沈不渡的话,脚步忽然顿住,似是想说些什么。但过了半晌,还是迈开脚步向前走去,终究是没有回头。

收齐装备,几人准备离开。教练匆忙过来为他们送行。

教练是个洋人,一头微卷的棕黑色头发。沈不渡礼貌和他问好,顺口询问刚刚飞行进行的是否顺利。

那教练看上去有些不满,他告诉沈不渡,那人付了双倍的钱,最终却没有来,导致错过了与他一起跳伞的机会,他很抱歉。

沈不渡安慰他几句,告诉他未来会有机会的,客人可能有急事。

未来会有机会吗?其实应该不会了。

他和跳伞的缘分,就到这里了。

离开基地后,寂无树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沈不渡下意识去看旁边的李停傀。李停傀没有任何反应,低着头处理着事物,像是没听到寂无树的话一般。

沈不渡知道自己惹了人嫌,苦涩一笑,礼貌回绝了寂无树:“我等下还有事,你们玩开心。”

寂无树还想挽留,抱着他的手喋喋不休纠缠半晌,沈不渡终于败下阵来。

可正当他想答应时,李停傀无意扫过他疲惫微红的眼尾,怕他身体出问题,难得开口解围道:“不用勉强,累了回去早点休息。”

一句关心的话,却让沈不渡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李停傀讨厌他了。

他不想见到他,甚至不愿意维护表面关系。

这是在下逐客令。

沈不渡已经快要笑不出来,但那副温润的模样仿佛镶嵌在他脸上一般,就算他想垮脸都垮不下来。

沈不渡最后还是没去,他走到他们那辆白色阿斯顿马丁旁,替他们开了车门,抬手护住车顶,等他们全部坐稳后,欠身说了声玩好,才关上车门,走回自己的车边。

明明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公子哥,沈不渡总是习惯于把自己置于下位,裴生依以前也骂过他软骨头似的任人欺负,沈不渡只是笑笑,没说话。

毕竟他的自卑无关家世性格,是沈长衷额外送给他的。

楚言从窗内看着他,无意撇了眼他那辆黑色奔驰,狐疑的皱了皱眉,开口道:“那天晚宴名单上有他吗?”

寂无树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不然我早见到了。”

“怪了,那天我好像看见这辆车了。”

坐在前排的李停傀听到他的话打字的手一顿,漫不经心撇了眼窗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上微红的伤口:“碰巧吧。”

听李停傀这么说,楚言也不太好说什么。

楚言直接隶属于李成宪,和他们不同,他没什么家世,是靠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在私底下没怎么接触过沈不渡,自然警惕些。

“他不会是来争资源的吗?”楚言不放心的最后问了句。

寂无树摆摆手,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他要是是来争资源的我反而挺开心。”

楚言疑惑:“为什么?”

“这种手段,他不会用的。”寂无树答。

汽车抵达餐厅,坐落在公路边的一家普通饭店,李停傀坐在中间,不太满意,但没明说。

他拿起刀叉,轻轻切下面前的牛排一角,只是抿了一口,就放下餐具没再继续。

“你和他很熟?”李停傀问。

寂无树是个不挑的,又不是什么很差的牛肉,刚刚高强度运动这么久,他饿的一口一块,吃起来完全不像个公子哥。

“谁?阿渡?”他含糊不清的问。

李停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寂无树吞下牛排,面上莫名有些骄傲:“当然,我和他认识很久了。”

“什么时候认识的?”楚言眸光闪了闪,随口一问。

“我十八岁成年礼,后半程闷不住溜出去玩,看到沈长衷那个老不死的把他一个人丢门口淋雨,被我撞见了。”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什么,不悦的皱了皱眉:“那天下暴雨,他一个人套着单薄的白色衬衫,瘦削的骨头架不住衣服,领口被水坠的大开着。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在救一只脚断的流浪猫。”

“流浪猫?”

寂无树点点头:“嗯,不知道被谁丢的,看样子品种还不错,和停傀养的那只有点像。”

李停傀不动神色,没有发表意见。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沈家长子吗?”楚言疑惑。

“可能沈长衷现在年纪大了,沈家又不行了,找人宣泄吧。”寂无树喝了口汤。

“不是现在,沈长衷以前就不待见他。”李停傀抱着手,不动声色否定了寂无树的话,随意瞟了眼窗外的景色。

这种地方吃饭,哪里都不舒服,除了景色将就能看。

寂无树看着他,有些意外:“你怎么会知道?你不是向来不关心这些吗?”

李停傀:“听说的。”

毕竟他和沈不渡一个高中,认识的更久。

沈不渡当年摔下楼的事闹的沸沸扬扬,他自然有所耳闻,沈不渡吃的苦,他一直都知道。

他们那种表面安详的学校里,学生代表的其实都是家族脸面,血雨腥风多了去了,只不过沈不渡的是极端个例。

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冷清、成绩优异。顶端配置却刚好碰上沈家开始走下坡路、配上不管不顾的爹。

没有人不想折下高龄之花,还是一朵没有庇佑的白莲花。

李家地位太高,没人敢碰。于是李停傀独坐高台看着这一切,不沾半点腥。

曾经甚至有人知道沈家李家互不相容,想通过欺负沈不渡来取悦过李停傀。李停傀没说话,只是打了通电话,那人再也没在学校出现过。

家族纠纷,与他无关。

楚言本以为沈不渡是个千人千面的,虽然这话也没错,但听他们这么一说,也没再多想,只觉心里堵闷。

甚至感叹了句:“真是可怜,脾气软遇到这样的事。”

李停傀微微一挑眉,对这句话持保留意见。

当年沈不渡脚断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学校风平浪静。但等他回学校之后,那几个欺负他的人家里先后传来孩子出意外的消息。仔细看的话,沈不渡指关节上每天都会有多多少少的新伤。

脾气软吗?李停傀没接话茬。

晌午,太阳升至最高点,寂无树他们吃的差不多。

他们没在继续沈不渡话题,重新聊回了新能源的项目。听着他们喋喋不休,李停傀长腿交叠,心如止水。

米兰新能源项目是李成宪看中的,虽然李停傀是以李家继承人的名义投资,但他这几天其实私下找了其他公司以他名下的公司做了投资。

他要重新开始,那个腌臜腐朽蝇营狗苟的地方,已经烂透了。

这一切,楚言不知道,寂无树也不知道。不属于他的利益他没兴趣听,自然对他们聊的话题不感兴趣。

“停傀,等收购他们的技术专利,回国要不要以万华的名义租个饭局,预热一下?”楚言问。

李停傀面色波澜不惊,点点头,看不出一点心事。

“那要叫沈家吗?”

寂无树笑笑:“肯定,他们两家争成这样。而且以万华的名义请,沈长衷肯定会叫阿渡去。不去显得他没格局,去了他又嫌丢脸。派个不疼不爱的去,刚刚好。”

沈不渡就是那个不疼不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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