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楚瑜生日一过，离年关也就差不离了。公司放了假，她订了回家的车票，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路上车厢闹哄哄的，也许是近年关的缘故，大半车都是携家带口的，孔楚瑜被此起彼伏的喊叫声闹得头疼，窝在座椅里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闭着眼睛养神。

几个小时的车程将她从南川带到清江，把她从陈聿为身边带到孔苓面前，结结实实把两个人吓了一跳，一个是孔苓，一个是肚子里的孩子。

孔苓一脸错愕，“不是说不回家嘛？”

不过倒是没说什么尖酸刻薄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那我叫老许再买点菜吧。”

孔楚瑜观察到孔苓下意识护着小腹的手，肚子隆起，她心里暗自盘算着，应该差不多五个月了。

“男孩还是女孩？”她突然开口问。

孔苓闪过意外，没想到她会关心起肚子里的孩子，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回答道：“还不知道呢。”

“哦。”孔楚瑜没再说话，拖着行李箱回了房间。

好像从不冷不热的寒暄开始，她就变成了一年回来一两次的外人，随着联系减少，逐渐变成比陌生人还生分的母女。

许玉林很快拎着大包小袋进了门，堆满了厨房，把抽烟机打开，一刻不停地忙碌起来。

孔苓也走进厨房，问他：“我叫你买海鲜你买了吗？她就爱吃海鲜，挑嘴得要死。”

“买了买了，我做事你放心吧。”

“我说想吃话梅，你给我买了吗？”

许玉林从袋子里掏出一小罐递给她，“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忘过。”

孔楚瑜去上厕所，路过厨房门口，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许玉林正好回头看见她，她没说什么，只是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窝回了自己房间。

“瘦了好多。”关上房门前，许玉林的话还是飘进她的耳朵里。

她当做没听见，却还是忍不住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最后还从床底找出了积灰已久的体重秤，得出自己真的瘦了的结论。

一下瘦了三四斤，果然还是上班磨砺人。

孔楚瑜拍了体重秤上的体重发给陈聿为，自嘲道：“台风天你得抱紧我，不然要被吹跑了。”

陈聿为回道：“我一直抱的好好的，吹不跑。”

她刚想骂他没个正行，对面又接着发：“但你确实太瘦了，要多吃点。”

“好。”

许玉林敲响她房门，叫她出去吃饭。

三个人坐在饭桌上，相顾无言，默契地低头扒饭。

许玉林几次想开口破冰，被她装傻充愣带过去。

孔苓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给她夹菜，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不管她夹的什么，都往肚子里塞，最后撑得路都走不动了。

许玉林想张嘴说些什么，电话铃声响了，孔楚瑜拿起手机，是夏淼的电话。

孔楚瑜接通电话，对面兴冲冲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回家了，我朋友说在高铁站看见你了，怎么说，我来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她很快答应了，跟孔苓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

夏淼考了驾照，开了家里的车过来接她，她上了车，看夏淼开车的架势，还升起几分与有荣焉的共感。

夏淼明显兴奋劲还没过去，带着她兜了好几圈风，才堪堪作罢。

“你想去哪，姐姐现在有车了，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想去哪就去哪。”

“那话咋说来着，我们要做自由的风。”

孔楚瑜被她逗得眉开眼笑，“我看你这阵没少疯，你家里人也不管你。”

“管我干嘛？”夏淼很快接道，“我遵纪守法好少女，唯一爱好就是出门开车兜兜风，何况我现在在家就是姑奶奶，没人管得着我。”

“哟，升级了，翻身把奴唱。”孔楚瑜打趣道。

“倒也不是，”一夸夏淼反倒谦虚了，“主要他们没想到我能考下驾照，反正过年图个开心，就让我野一阵。”

“挺好。”她点点头。

夏淼把车开到商场，驶进地下车库停了车，拉着她往里走，说要带她置办年货。

商场里密密麻麻都是人，胳膊挨着胳膊，唯恐钻进一只蚊子。夏淼紧紧揽住她的手臂，生怕一松手，孔楚瑜就被卷入人流中出不来了。

两人逛了一会，被挤得不耐烦了，决定换个地方逛。

夏淼刚要上驾驶座，孔楚瑜把她拦下来，“我带本了，让我开一会吧。”

“得嘞。”夏淼从善如流地换到副座。

孔楚瑜上了车，开了一会就找到熟悉的手感，导航去了最近的公园。

夏淼很有眼力见地问：“怎么啦？谁惹你了，一脸不开心。是不是跟陈老师热恋，突然一分开，心里舍不得啊？”

孔楚瑜很快否认，“没，又不是见不着了。”

“哦，那就是看我不顺眼咯。”

“你别贫，我没有。”

“有，你就有。”

孔楚瑜不跟她较劲，兀子聊起了其他话题，夏淼很快被她带跑，又开始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冬日的湖面平静，倒映着湖面的紫荆树，零星几枝残花缀在枝头，风一吹，就落入湖中。

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断断续续的，几个穿着羽绒服的阿姨拿着扇子，跟着节奏舞动着，身姿轻盈且灵活。

“快给我拍张照。”夏淼朝她挥手，脸颊被风吹得微红。大冷天还不忘爱美，羽绒服里穿着短裙，不时搓手取暖。

孔楚瑜思绪回笼，半蹲着，举起手机对准她。

夏淼倚着栏杆，身后是冬日的残荷，枯梗伶仃地支在水面上，像一幅淡墨写意。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笑容肆意张扬，让人移不开视线。

孔楚瑜赶紧按下快门，生怕错过了这一美好的瞬间。

“好了没？”一拍完，夏淼就迫不及待凑过来看。

两人的脑袋几乎抵在一起，屏幕上的影像清晰明亮，背景虚化得刚好，枯荷成了朦胧的灰影，唯有夏淼的笑容鲜活明亮。

“这张好看，这张也不错，都发给我。”夏淼指尖在屏幕上轻点，放大了自己的脸。

孔楚瑜笑着把照片发给她，又收回手机。

逛到六点，她们在大众点评上挑了家评分不错的韩国料理，夏淼一直想吃，这回终于吃到了。

但明显味道不佳，孔楚瑜严重怀疑她的好评都是刷出来的。

两人草草对付了几口，泄愤似的写了洋洋洒洒的小作文，控诉饭有多难吃，心灵有多受伤。

走了一天，孔楚瑜感觉自己的小腿在抗议了，浑身都感到酸痛，于是主动提了回家。

孔楚瑜转身准备上楼时，一双手横亘在她眼前，视线上移，她看见一个袋子挂在夏淼的手腕上。

她有些意外，接过袋子一看，是她在逛商场时多看了几眼的小挂件，心底流过一股暖意。

“小礼物，不要爱上我。”夏淼朝她睁眼，俏皮地说。

孔楚瑜上前抱住她，扬起声音道：“我爱死你了。”

夏淼被她撞得踉跄，连连后退，不甚熟练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这一天里那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因为朋友直白且热烈的爱意，好像一下就找到了出口，以近乎逃命的速度往外涌流。

她被看见了。

她的情绪也都被看见了。

隔天一早，孔苓带着孔楚瑜回老家看奶奶，也就是唐怀远的妈妈，按照惯例，她们会在那里住上一晚，第二天一起去给唐怀远扫墓。

她们老家的房子很破旧，但也很有韵味，青砖黛瓦的老屋蹲踞在巷尾，墙壁上满是斑驳的苔藓，仿佛老屋在潮湿记忆里长出的老年斑。推开木门，还能听见咯吱声。

孔苓几次提议把老屋推倒翻新，可老人家怎么都不同意，执拗地守着老房子，也不同意搬来清江一家人一起住。

母女两人刚到门口，就听到木门里面一阵喧闹，小老太太正和老姐妹围坐着聊天呢，不知谁说了什么俏皮话，几人哄笑成一团。

孔苓推门进去，几双目光齐齐看过来，孔楚瑜率先喊了句奶奶，奶奶立马笑开了花，开心地应了声，走过来牵她的手。

几个领居老阿姨很会看眼色，打了招呼就走了，把空间留给她们。

“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晚上才到了。得亏我有远见，早早就把房间收拾好，被子被单也都拿出去晒了。” 奶奶脸上满是得意。

孔苓说：“今年公司放假早，没什么事情我就带楚瑜先过来了。”

还没聊几句，奶奶就说不知道中午给她们做什么好，招呼着她们往菜市场走，想吃什么自己挑。

这边的菜市场明显更接地气一点，刚走进去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孔楚瑜一看，旁边的公鸡还在扑棱着翅膀，老板磨刀霍霍，准备大显身手。

再往里走，左右两边多是菜摊，中间勉强匀出一块空地给人走路。吆喝声不绝于耳，不时还会传来讨价还价的声音。

奶奶轻车熟路地带她们往里挤，砍起价来丝毫不见手软，折腾了快一个小时，三人手上满满当当，谁也不许空着手出菜市场。

明明挤出了一身汗，菜市场里的味道一点也不好闻，可孔楚瑜莫名觉得很熟悉，好像原本就应该这样生活在这里，她们只是如往常一样，到菜市场买菜，做饭，一家人一起吃饭。

这种幸福好像伸手就能抓住，于是她牵住奶奶的手，朝着家的方向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