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宫道内,内侍急匆匆地走着,穿过三道宫门,终于到了宣政殿,得到通传他走了进去。
“皇上,有事禀报,是关于长公主府那位的。”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容奕,欲言又止。
乾帝抬眼,沉声说:“无事,说就是了。”
“长公主府那位,薨殁了,身边的奴婢白榆,殉主。”他将腰弯得极低,看不到上头那人是何神情。
乾帝停下手中的笔,没有什么表情,最后淡淡道:“既然说了她终生不得出府,那就在长公主府随便找块地葬了就是。”
内侍道了声“是”,便面朝乾帝退下。
乾帝看向一旁的容奕,见他神情如方才一般没什么变化,想了想朝他说:“你好歹和她夫妻一场,虽已和离,但到底她生前还念着你,去看看她吧!”
容奕朝他鞠了一躬,“微臣领命。”
容奕走后,宣政殿只乾帝一人,他将毛笔放在砚台上,随即靠在椅子上长舒了口气。
长公主府内本就一片冷清,如今唯一的主人没了,显得更加萧条。
容奕看着内侍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盖着白布的人,终忍不住走了过去。
内侍看他过来,朝他说:“容世子。”
容奕点头淡淡“嗯”了一声,随后他揭开白布,映入眼帘的是失了血色的叶琬愔,她一脸苍白,身着白衣安静地躺在上面,再也没了往日的飞扬跋扈。
“容奕,今日你我成亲,该与我喝合卺酒的。”
他与叶琬愔大婚之日提出要去书房睡,见他要走,她倏地从婚床上站起来,猛揭开盖头叫住他。
他没给对方面子,这婚事本就是叶琬愔不顾他的意愿自己求来的,前面随了她的愿,后面总不能再依着她。
他摔门而出,不顾她的喊声,大婚之日便与她闹了个不愉快。
直到最后她对自己爱意被他消磨殆尽,与他和离。
“容奕,我现在才发现,你是没有心的!”与往日的蛮横不同,此时她异常平静,整个人显得苍白无力。
看着内侍随便挖了个坑,将蒙着白布的叶琬愔直接放了下去,用铁锹铲起一旁的黄土填好,连一副棺木都没给她准备,草草地埋了起来。
容奕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难受,他本该雀跃的不是吗?这个他早想摆脱的女人终于死了不是很好吗?可为何他心一抽一抽的疼呢?
——
庆历三十年春,仲月十四。
末冬的寒气尚未褪去,但树枝已经开始冒了绿尖。
房间内,叶琬愔手握着一把匕首,看着它失了神,就在一刻钟前,她如她母亲一样,也是用这把匕首自戕的呢!
她将匕首拔出,在自己手心划过,直到血慢慢渗出,感到疼痛才发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叶琬愔坐在铜镜前面,看着里面稚嫩的自己,是她,是她十三岁的时候。
疼痛间,她仿佛还能听见前世容奕那冰如刀割一般的声音。
你身为大夏郡主,皇室宗亲,且是我的妻,他们必不会对你如何,待换你姐姐回来,我自会去救你,你放心去好了。
叶琬愔,你还不明白吗?自始至终我爱的人都不是你,你心机求来这位置让给你好了,但你记住,你死后只会是一座草野孤坟,别想让我容家承认。
一字一句,如利剑般道道刺向她的心。
容奕也是真狠,专挑她心窝子捅。
她手撑在桌上,肩膀一抖一抖,竟然抚面凄厉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不自觉掉落,伤心之余直接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白芷听到声响,实在担心,然后试着敲门,对屋里喊了一声:“郡主?”
掩面而泣,听到门外的叫喊声,她有一瞬间呆滞,但手中的痛楚和鲜血在告诉她这不是梦,她真的重生了,重生到她十三岁那一年。
她起身缓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看着眼前的白芷,一瞬间高兴地哭了起来。
“白芷,你还活着,真好。”
说什么胡话呢?莫不是磕到头醒来糊涂了。白芷担忧地用手摸上她额头,烧退了啊!
看着她红肿着双眼,穿着白色衣裙,未扎起的头发披散在双肩,左手流下的鲜血顺着手腕滴到了衣服上。
她大惊:“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她连忙扶叶琬愔进屋坐下,从柜子里翻找出药箱,蹲下为她处理手中的伤口,看到梳妆台上沾染血迹的匕首,还在想郡主房里何时出现利器。
叶琬愔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任由白芷为她包扎,也不喊疼,仿佛无关痛痒。
这手上的痛,怎么比得过她心中的痛呢?她心上的伤,那才叫痛彻心扉。
不知为何会重生到十三岁这一年,大概是老天爷眷顾她,不舍得让她就这么死了,所以让她重活一回。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像前世那样任人摆布,她要为自己而活。
白芷为她包扎好,然后起身就要将桌子上的匕首拿起。
“不要动它!”叶琬愔沙哑开口,“它是母亲留给我的。”
这是她母亲临终前唯一留给她的贴身东西了。
她永远记得母亲满身鲜血的将她搂在怀里,将这把带血的匕首塞进她怀里,说着:“我真是后悔,后悔没狠下心将这匕首刺向他的心口……”话还未说完便撒手人寰。
不止母亲后悔,她也后悔,后悔前世自己在死之前没能亲手杀了那人。若不是那人,她现在何须沦落至此。
白芷对她很是心疼,用桌上一根簪子将她散落的头发束了起来,然后说:“奴婢将它拿去洗干净。”
叶琬愔本止住的泪水,此时又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哽咽:“好。”
白芷比她年长两岁,知道她的不易,而叶琬愔对她除了主仆之情,还将她当作姐姐一般看待。
她身边,已经没多少可依赖的人了……
白芷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然后拿起匕首走了出去,来到洗池边用水将上面的污渍清洗干净。
她方才真是怕,怕她家郡主会想不开而自裁,所幸不是,只是割破了手心。
她家郡主,本是天之骄女,母亲是大夏最得宠的长公主,父亲是先皇亲封的骠骑将军,但三年前却因为参与越王谋反一事,她一天时间失去了双亲。
也正因为如此,她从大周最尊贵的郡主,沦落成为身份最卑微的郡主,皆因为父亲谋反,母亲意欲弑君。
物是人非……
白芷长叹了口气。
再次回到房里时,叶琬愔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白榆去哪里了?”没见另外一人,叶琬愔有些茫然。
“在厨房熬药呢!”
“熬药?”叶琬愔反问。
白芷看着她有些痴痴的模样,试探说道:“前几日您与五公主赛马,被五公主弄得从马上摔下来磕破了头,身子还未好全,白榆正在厨房为您熬药呢!郡主忘了?”
缓了好久,叶琬愔才理清楚现在的时间线。五公主李蓁与她从小就不对付,事事都要和她比个高低,不想此次赛马李蓁在她马上动了手脚,事后查出来,李蓁也被太后禁足,罚抄经书一月。
“我昏睡多久了?”
“两天了,期间还发烧了,您迷迷糊糊的说着梦话又不醒来,可把奴婢和白榆吓坏了。”白芷想起昨晚,自家郡主不仅说着胡话,手还在空中胡乱舞着,还以为中了邪,幸好太医来看过开了药,这才有所好转醒了过来。
只是醒是醒了,总觉着神志有些不大清楚,怕叶琬愔真的是磕错脑袋,看它处于懵然的状态,白芷同她说了好些话,直到对方完全清醒,这才放下心来。
似是想到了什么,白芷告诉叶琬愔:“方才太后身边的林嬷嬷来瞧过您,还给了奴婢一些补物。”
她说完不敢看叶琬愔,怕她因此生气,林嬷嬷是特意挑她昏睡的时间来的,送完东西就直接走了,就是怕叶琬愔醒来看到她。
谁知叶琬愔听完没有如往常一样生气,反而很平静。
想到林嬷嬷她就想到了太后,前世,爹娘逝世,她又小且不懂事,心里一直怪太后为何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肯救下,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乱箭射杀,自戕而死。
因此她心底一直疏离着太后,连她身边的人都要刺通一番,但太后还是护着她,纵容着她,不让别人伤她,直到太后殡天,她那皇帝舅舅才对她出手想要除掉她。
后来才知道,太后不是不救,而是根本没有办法救,当时那情形还历历在目,与越王通敌谋反的书信从父亲书房中被翻出,父亲百口莫辩,而她母亲却也着实将匕首藏在袖间冲到大殿之上要刺杀帝王。
板上钉钉的事,好似高座之上的帝王早已算好了一切,就等着他们走入陷阱自投罗网。
似乎是想好了,她淡淡道:“过些时日,你与白榆随我进宫,看看太后吧!”
白芷惊讶:“郡主,您终于想通了?”
她家郡主如今这副境地,也只有太后在背后护着,才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以往郡主总是不愿靠近太后,如今倒是想通了。
叶琬愔没说话,回到床上重新躺着,现下,头还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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