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窗忽地松开锁闩,伴随着嘎吱声一点点打开,阳光透过窗口照进来,顺着白檀的裙角爬上衣裙,最终停在她的下颌处,再无动静。
白檀直起身,手指拂过柜子外的屏障,发出一阵震颤。
“你是……王屿?”
“蒜苗”低头浅笑,并未否认自己的身份,俶尔甩了甩袖子,歪头叹道:“百里姐姐何必如此生疏,你我多年未见,合该好生叙叙旧才是。”
说罢,王屿的眼睛逐渐布满了红光,一片血色从中透射出来,嘴角噙着的浅浅笑意令人遍体生寒。
这样的他与自己记忆中的小小少年逐渐重合,那时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自己。
白檀本以为他早就死了,没想到他能在那一片惨烈的战场上活下来,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大概是知道她的疑虑,王屿浅笑着合起袖子:“若非舍弃了大半修为,我差一点就活不了了。”
经此一役,他元气大伤,直接退回了婴孩时的模样,正巧遇到游历至此的谷主大人,这才捡回一条命。
白檀垂眸,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是哪位大人,又看上我了?”
从幻月秘境被刺时她便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瞒不下去了。
能帮他们监视自己一次,自然就能监视第二次。
王屿似乎被这句话刺痛了一下,袖子中的手微微发紧,不长的指甲嵌进肉里,短暂地唤回了他的理智。
面对白檀的问话,王屿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手唤起一片泛着金光的灵药,在白檀面前一字排开:“百里姑娘,真的要医治你的丹田吗?”
那些都是药方上的草药,就连最不起眼的品种都是珍品,有这些东西,白檀相信药方的作用可以发挥到最好。
可看着这些东西,白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必。”
她不会治的。
丹田破碎的事,她早就认命了。
王屿显然早就预想到了她的回答,眸中毫无波澜。
血红色的眼眸微垂,一个储物戒就这么被递到了白檀眼前。
不解地抬头看着他,眸中的血色不知何时已经褪色,乌黑的眸子映着自己的身影,白檀听到他轻声说了一句:“或许有一日,真的可以用上。”
白檀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犹豫半晌,还是收下了这份礼物。
看她收下了储物戒,王屿似乎也松了口气,恢复了一开始的神态,拢起袖子回头离去。
“我已改邪归正,无意伤你,百里姑娘请便。”
伴随着话音落下,王屿的身影也消失不见,白檀捏紧手中的储物戒,长叹一声。
谢霖在楼下被伙计拉着介绍了数百种草药,在对方又拿出一个厚册子时,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楼梯拐角。
急忙起身迎上去:“怎么样?”
“啊……”白檀沉吟片刻,尴尬地挠挠头:“蒜医师说,有几株仙草没有货了,要碰碰运气。”
居然这么不巧?
谢霖眉头微蹙,将手伸到白檀面前:“药方给我看看,我去查一下谢氏的仓库。”
他家底蕴虽大不如前,但应该还有些存货,再不济他还能去其他几家借一借,总能有办法。
白檀也没想到他如此锲而不舍,按下谢霖的手腕温和地笑笑:“不必了,大概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吧。”
修仙之人不信命似乎已经成了常识,听到白檀说出这样的话,谢霖忍不住怔在原地,连白檀略过他身旁离开都未察觉。
直到伙计大声喊出姑娘慢走谢霖才反应过来,快步跟上白檀的脚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白檀回头,看到的就是一脸凝重的谢霖,用她相识以来最严肃的口吻告诫:“你的命应该由自己做主。”
如果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一定会死在天道设下的劫数里的。
他不希望白檀死。
泪光闪过,谢霖错愕地看着忽然流泪的白檀,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我是不是抓疼你了?我也没有要说教的意思,我没有想凶你!我……”
“我没事。”白檀冷静地抹掉脸颊上的泪水,须臾间便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那双浅色的眸子如往常一般抬起,神色温柔地摇了摇头:“少主不必介怀,只是一时错乱了而已,我会好好考虑的。”
还说没生气。
虽然看着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谢霖却能从她眼中看到隔阂。
不知道为何触到了她的雷点,谢霖连道歉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怕自己说的不对,连着冒犯两次,只能干干地摇了两下头。
见他没什么要说的,白檀点头,扒开拉着自己的手,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来时的方向。
胸口忽然像是被石头压住般透不过气,谢霖郁闷地呼出一口气,跟在白檀几米远的身后,护着她回裴府。
一踏进小院,白檀就先行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谢霖站在门口站了不知多久,等到更深露重,直到屋内的灯熄灭,才失落地低下了头。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站桩干什么?”
身后传来诧异的问话声,谢霖侧头,花期年披着外衣走到他身侧,顺着方向看向白檀的屋子,觉得诡异得不得了。
谢霖垂眸,几乎没有思考就把疑惑问出口:“我把她惹生气了,怎么办?”
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花期年面向谢霖反复确定他的表情,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花期年蹙眉:“你疯了吧?”
白檀敢在秘境里那种招惹自己,还不是因为有谢霖给她做靠山?她无权无势的,哪怕谢霖真的惹怒她了,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也不会甩什么脸色。
简直天方夜谭。
“实在不行。”花期年沉吟片刻,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你跟她道个歉,就当无事发生好了。”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谢霖失落地摇摇头,如果那么简单,白檀就不会哭了。
泪光闪过眼角的那个瞬间,谢霖清楚地看到了白檀眼中的痛意,那个眼神他在白姝月的身上看到过,在花期年的身上也看到过。
那不是一日之寒。
“你被当众唤作无奈之选的时候,很恨吗?”
身旁许久没有声响,谢霖侧头看去,花期年面无表情地抱臂站在原地,谢霖视线下移,看到她左侧手臂的衣袖甚至被抓出了一个洞。
花期年忽然冷笑一声,瞪了他一眼:“你真是有病,回头让蓬莱山主也给你治治脑子吧!”
说罢甩袖离开,用力甩上屋门,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愤怒。
看来是很恨的。
那么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居然能戳到白檀这样的痛处。
谢霖在院中间的石桌旁静坐了一夜,始终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求得她的谅解。
一晃神,天色竟都已经大亮了。
谢霖咬咬牙,干脆掏出怀中的储物袋,打算负宝请罪,就算把身上的东西都给她,自己也认了。
一回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琉璃色眸子,谢霖吓了一跳,起了一半的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白檀挑眉:“我有这么吓人?”
谢霖点点头,而后又猛地摇摇头,看着她转身坐到自己旁边的石凳上,抿了抿唇,将手中的储物袋推向白檀。
倒水的动作顿在半空,白檀抬眼看了一下,没说话。
“昨天……我很抱歉。”谢霖低头,态度诚恳地又将储物袋推近了几分。
水声响起,白檀就着茶杯喝了口热茶,驱散清晨的寒气,看着那个华丽的储物袋,轻笑一声,抬手将袋子推了回去。
迎着谢霖破碎的目光,白檀的话不禁卡了下壳:“……我没生气。”
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被刺痛了,可谢霖本不知情,她没什么可责怪的。
想起以前白檀都是直接笑纳的,谢霖的瞳孔里全是受伤的情绪,手指收了又收,颤抖着把储物袋又推回去:“不要,这里面有很多灵草,对你一定有益。”
空气中的气氛忽然凝固,白檀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谢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收回储物袋,谢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语气中透着不可置信:“你不想痊愈吗?”
似乎很诧异他能生出这样的想法,白檀好笑地看着谢霖,往前凑近几分:“如果是你,你不想好好的吗?”
他当然想。
都修仙了,自然是以追求大道为主,谁能甘心一直处在底层。
白檀怕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从怀中掏出一张自己誊写的药方递过去:“我昨晚想了想,有些药不是很适合我,还请你帮我按新药方寻这几味草药来。”
凡是她的要求,谢霖自然无有不应,只是接过药方后面色变得极为怪异,注意力也并不在药方上。
忍受着时不时投向自己的目光,白檀猜想他应是有什么话想问,因此也不着急离开,等一杯热茶下肚,谢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你能不能说话别这么生疏?”
好好地怎么突然请来请去的,让人听了心里不舒服,果然还是因为昨日惹她生气的缘故。
谢霖暗自懊恼,白檀坐在旁边也是思绪凌乱。
她设想了很多种情况,谢霖可能拒绝她,可能借此对之前的事刨根问底,又或者是什么也不说,根据对自己是魔族奸细的猜疑暗自加强防备。
但她没想到,谢霖的关注点居然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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