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仆妇看到是蒲英侍卫发话,只道他是殿下的贴身护卫,还以为是五殿下已经私下交代他了,便也没人敢说些什么,只是照蒲英所说引着齐月几人过去。
一到地方,引路的那仆妇便转身退走了,只剩下主仆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绯烟先回过来神,说道:“小姐,此处是王府,往后您就是王妃了。”
齐月陌然转头看她,并没说什么。
她抬头打量四周,仍旧是石头墙壁,门口的木质屏风挡住了门外的世界。室内,只见铁梨木翘头案临壁而立,案头青金石山子压在台面上,纸张上松烟墨的苦香与石壁凉气交融,而脚下兽裘毡毯铺在冰冷石地上,褪色的玄狐毛尖沾着几点暗红色污渍,似雪地落梅。铁梨木的床塌,床帏如松柏枝叶一般高高挂着,玄黑色的褥子整齐地叠放着。
绯烟在收拾带来的衣物时,发现柜中放置着几套男装,禀明齐月,三人推测这里应当是五王子日常居住的殿堂。
虽然十分不想在此处住下来,可齐月三人朝外望去,一时也找不到蒲英,再给自己找一个去处,而其他的仆妇小厮,此刻也都躲的远远的。
几人也不再多想了,既然已经到达此处,那就归置物品,收拾住处,先让齐月安歇才是正事。
等到一切收拾就绪之后,已是傍晚,眼看天色渐黑。
遇袭之后,一众人提心吊胆的赶了一夜的路,又在春风殿忙忙碌碌一整天,三人此刻早已经是疲乏不堪。
齐月安排绯烟与青蘅赶紧下去偏殿休息,自己也懒懒的坐在床边的榻上。
开始,她是想着此处毕竟是宁赫的住所,自己到底住在哪里,应当等他回来之后,沟通过后,再作打算。
然而,实在是太累了,自己困的不像样子,虽然几番挣扎着也坐起身,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身子一挨到实物,她便不由自主的躺了下来,随之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宁赫回到府中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母亲身体一有好转,就去了磷山脚下的寺观中礼佛,今日一早,府衙无大事,自己就先去磷山脚下看了母亲,又带着蒲奴几人去了隔壁城池--青垣城,那里最近不太平,说是北辽有进犯的意思,城主几次请自己过去商量要事都不得空,今日终于是去了,以至于拖到半夜才进家门。
一进春风殿,其实他是有感觉哪里不对劲的,比如隐隐约约的熏香气息,他以为是哪个仆妇自作主张而为,也没甚放在心上。
只是一边走,一边松开手腕处的臂钏,不轻不重的脱手滑落到屏风旁的矮矮的几案上,铜铁材质的臂钏与铁梨花木的矮几一经碰撞,便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他扭动脖子,一边解着腰带,一边向床的方向走去,累了一整天,他此刻只想赶紧躺到床上,好解一解周身的疲乏。
刚把腰带挂在床边的架子上,他一抬眼皮便看到床下榻上躺着那个明明被他扔在临漠城的女人。
错愕中,他突然想起来了,那夜自己听闻侍卫禀告,自己离开阳谷之后,母亲病情加重,他便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而蒲奴也回禀过,那裕国的公主也要来阳谷,只是没想到,她竟到的这么快。
而齐月早在听到臂钏与矮几的撞击声时就已经醒了,可是实在是太困了,眼皮怎么也睁不开,待到勉强睁开双眼时,正与已经站在床前发懵的宁赫再次四目相对。
灯在铁梨木案台上,离床边尚有一段距离,宁赫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只大约看见一开始这女人和衣躺在塌上,拥着被子,睡的人事不省,突然睁开眼看见自己后,又犹如见了鬼魅一般,迅速弹坐而起,慌乱的披着被子站在一侧。
宁赫已经把腰带解下,此刻外衣也脱了一半,在齐月的注视下,他继续脱也不是,停下动作也不是。
不过是犹豫了片刻,他就选择继续手中动作,毕竟这里是自己的领地,不过是多了一个陌生女人,自己还能因为她而迁就吗。
自己继续一边脱衣服,一边向床边走去,对方那刚睡醒的、氤氲着水汽的清澈眸子便垂下了,而宁赫则缓缓走上前去,经过了她,并未说什么,直接扔了衣服,坐在了床沿,将脚上的鞋子一个接一个的甩出去,然后仰面躺下。
这是齐月第一次见男子在自己面前脱的只剩里衣,一开始她是忐忑而紧张的,毕竟自己是为和亲而来,不远万里过来是给人做老婆的,对方若想对她做些什么,原是情理之中。
可是对方此刻的反应,看样子是不打算动自己的,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这样也好,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因为盲婚哑嫁而聚在一起,若去做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其实她自己心中也是不能接受的。
既然这人已经无声的宣示了主权,那自己也不是非睡床不可的,只是此刻夜已经深了,自己初来乍到,惊扰丫鬟婆子找睡觉的地方也不合适。
然而北境的夜,是这样的冷,冷的让自己不住的打哆嗦,她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宁赫,便缓缓的向后退去,她记得书案下面那张虎皮看上去很暖和。
刚躺在虎皮毯子上,将自己包在被褥当中,甚至上下眼皮刚挨到一起,便听到那床上早已经没了动静的宁赫下床走动的声音。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将整个头埋在被子中,双手死死地攥着被角,听起来,对方只是下来喝水,“咕咚咕咚”水声下肚的声音,即使隔着被子,在宁静的夜里听起来也分外清晰。
先是喝水声,再是杯子重重压在桌面上的声音,紧接着,齐月便听到对方好像朝着自己走来了。
她不敢把头露出来,也不敢再发出声音,只是轻轻呼吸着、等待着,周身不住地发冷。
然而,之后便是良久的安静,一种诡异的,不同寻常的安静。
齐月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在被子里闷着极其不舒服,加之她虽然忐忑,却也实在是好奇那人到底在干什么。
于是,她索性不再躲着了,慢慢拉低被子朝外望去。
只见那宁赫正伸着大手,探向自己。
看样子,若不是自己主动拉下被子,他就等不及,直接自己动手了。
齐月立刻坐了起来,手脚并用地向后挪了些许,与身子朝向自己前倾的宁赫拉开了距离,坦然问道:“殿下,您有何吩咐?”
宁赫收回自己伸出的手与前倾的身子,站起身来,负手背对她亦问道:“既然怕我,为何跟来?”
“我想活着。”齐月答道。
宁赫扯唇讥讽:“那你不该来这。”
齐月又垂下眼眸:“由不得我选。”
听到此话,宁赫没再问什么,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侧着头用余光扫了一下齐月。
沉默了有一息,他转正头,大步走向床边,弯腰拎起零落的两只鞋和衣物,转身便朝门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屏风转角处了。
齐月胸口堵着的那股气闷,终于一吐为快,此时也更坦然了一些。
不管宁赫是觉得自己胆大直言也好,觉得自己没有规矩也好,自己刚才说的都是心中所想的实话。
从他对待自己冷淡厌恶的态度,齐月也能猜想到,宁赫此人并不想娶自己,无关自己美丑好坏,只是不想娶自己。然而,他自己不想是一方面,实际中却又拒绝不得,这才有今晚二人对话的这一幕。
这些都是事实。
自己与他,何其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咄咄相逼。
自己之所以敢对宁赫直言不讳,也是打赌能以相同的处境,唤起他的同理之心。目前看来,这法子是奏效的。
至少说明,宁赫这个人虽然厌恶自己,但也实在算不得坏人。
走出门外,于漆黑的夜色中,宁赫自嘲的笑出了声:
自己的一生,又何曾由得自己做主。
母亲原是祖母的洗脚婢,阴差阳错,与父亲春风一度才有了自己,父亲引以为耻,也厌弃母亲与她的孩子。
自己虽然侥幸从小跟随祖父祖母长大,但生母卑微,自己亦不讨喜,在王庭中也是不起眼的存在。
祖母弥留之际,带着母亲回到她的故乡阳谷城,而祖母去世后,母亲则得到诏令,终身守护祖母陵寝,再不得回到王庭。自己亦觉得在尔虞我诈的王庭争斗中,难免无辜牺牲,不如陪伴在母亲近旁,让她多些安慰,便也主动随母亲来到此处。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祖父被裕国齐家毒杀,死在战场上,自己的父亲上位做了新的乌兰王,在王庭中自己再也没了依靠,每次回去也都是备受冷眼,最后真的只能以边城阳谷为家,再也回不去了。
这倒还好,与母亲相伴,为乌兰守住与北辽接壤的土地,无论身心,自己总是清净的。
然而,就这点清净的日子他们也是不愿施舍给自己的。
乌兰与裕国和亲,大哥已然成婚,本来要将那公主许给二哥,可裕国背负着杀死先王的罪名,与裕国和亲的王子势必失去王庭内死忠的家族拥护,二哥心心念念王权,只想着迎娶北辽公主,毕竟北辽骑兵强悍,若真能成了好事,他与大哥争王位应当更有胜算,如此一来,裕国的公主反倒成了烫手的山芋。
三哥四哥是二哥的忠实拥趸,自然也想方设法与裕国公主划清界限。
祖父死于裕国齐氏之手,自己曾发誓与裕国不共戴天,可偏偏娶那公主的差事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自己得到诏令,便日夜兼程赶回王城,以祖父之死向父王哀求,自己不愿与裕国人有牵扯,也是必要为祖父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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