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报功

狄英对许念恩很感兴趣,陆朝暮一睡醒就拉着他去总镇府。

陆朝暮正好要跟许念恩说点事儿,便应了下来。

二人进了大门,白胡子老管家迎上来,恭敬有礼道:“小的参见侯爷、大人。”

陆朝暮道:“我来找督公有点事儿,劳烦通传一声。”

老伯道:“侯爷见谅,我家主人还未醒,要不您明日再来。”

麦福从走廊拐出来,火急火燎地往外跑。

陆朝暮见他这模样,连忙道:“麦公公,可是你家督公出了什么事?”

麦福没心思详述,匆忙间说了一句:“督公发梦魇醒不过来了。”

陆朝暮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得了,情急之下直接对老管家下了命令:“督公在哪儿?带本侯去。”

老管家不敢违拗,引着他和狄英去了东跨院。

床边围着田尔和几个小火者,他们晃着沉入梦魇的许念恩,着急地唤他:“督公,督公,醒醒,醒醒……”

陆朝暮拨开小火者,看见床上人脆弱的面容。

许念恩的双目紧闭,眉头快皱成了一个结,额头和身上都是冷汗,浸湿了贴身亵衣,嘴唇开开合合,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但无人能够听懂,双手紧紧抓着褥子,上好的布料皱成一团。

陆朝暮满眼心疼:“田尔,他这样多长时间了?”

“奴婢一刻钟前来内屋送饭才发现督公发了梦魇,怎么叫都叫不醒。”

“你起来,都下去,我试试。”

田尔起身让开,打手势示意小火者下去。狄英与许念恩只有一面之缘,在这里着实不合适,去了外间,找了张椅子坐。

陆朝暮坐在床边,看了眼站在一边的田尔,不悦道:“你也下去。”

田尔不动。

陆朝暮的神色冷了下来,道:“去外间等着。”

田尔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陆朝暮舔了舔嘴唇,一手抓住他紧绷的手,与他相握,一手轻轻拍他的胸口,轻声开口,哼唱道:“天皇皇,地皇皇,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哼了四五遍,许念恩猛然惊醒,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眼角滑下一道泪,但双目空洞,还是未能回神。

陆朝暮心里一喜,观察着许念恩的神色,握他的手坚定有力,轻声细语道:“念恩,我在呢,我在呢。”

许念恩看着面前的人,漂亮的桃花眼里似有几分不解。陆朝暮编了一小段歌谣,用同州话哼道:“梁上燕,成双双,池里鱼,碰对对;武定侯,站前前,从早早,到晚晚;护着娃娃睡香香。”

许念恩被这通俗有趣的歌谣拉回来,看着面前的人,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他期期艾艾地叫道:“侯爷。”

陆朝暮见他肯说话,又可怜无助地看着自己,知道他终于醒了,无声地松了口气。

麦福带着头发花白的老郎中冲了进来,一下子僵在原地。

许念恩在无声地掉泪,陆朝暮拿着巾帕给他擦。

许念恩坐起来,道:“麦福,让郎中回去吧,我醒了。”

陆朝暮神色严肃,道:“郎中既然来了,就看看。”

郎中看了看两人,不知道该听谁的。

许念恩道:“好吧。”

郎中搭了脉,还是那几句话,让他好好养着。

送走郎中,麦福到了外间,后知后觉地问田尔,“侯爷怎么会在内屋?”

田尔扒着门框往里看,但什么也没看见:“是侯爷叫醒督公的。”

麦福担忧道:“他怎么叫的?”

“唱了一会儿歌谣。”

麦福不太相信:“唱歌谣就能叫醒?”

“我一直在这儿守的,听得一清二楚。”

内屋只剩下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未发觉的脉脉情深。

许念恩突然想起自己乱糟糟的,垂着头不好意思看他,苍白的脸颊渐渐起了红晕,粉嫩的舌头无意识地舔了好几下嘴唇。陆朝暮没想那么多,他的眼中只有面前的人,看着他做出这许多无意识的小习惯。

“你先出去。”许念恩低声说。

陆朝暮回过神,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有点热的耳朵,结结巴巴道:“我…那个…我去外面等你。”

——

狄英和陆朝暮在正堂等了半个时辰许念恩才缓步出来。

狄英看见许念恩,嘴里的茶都忘了咽,滴滴啦啦湿了前襟。他在城门见到许念恩,觉得他像个又脏又黑的小煤球,如今又见,这哪里是小煤球,简直是不染纤尘的白莲。

许念恩穿了一身天青色直衣,眼角处晕染着红色胭脂,不太明显,淡淡的,为这冰清玉洁添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情韵。

狄英巴巴地凑上前。

许念恩下意识后退一步,看向陆朝暮。

陆朝暮给他一个安心的笑。

狄英道:“阳献,你这命也太好了,这小监军也太漂亮了。”

许念恩走到陆朝暮面前,向他行礼:“奴婢参见侯爷。”又转向狄英,“参见狄……”

“快起快起,怎能让美人儿给我行礼?”

许念恩坐下,道:“侯爷,您怎么来了?”

“这次同州能保下来,也有督公的一份力,我打算把督公的功劳也写进奏折里。”

许念恩和狄英异口同声:“不可。”

陆朝暮道:“为什么?”

许念恩站起来,黯然神伤,道:“侯爷,您跟奴婢来。”

陆朝暮随他去了书房。

许念恩道:“侯爷,这封奏折只写您的功劳就行了,奴婢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那在城墙上战死的内宦,他们的命就那么贱?为国而死连朝廷抚恤都没有?”

许念恩走到桌子旁,垂头,白皙的食指扣着桌子角,自我厌弃又无可奈何:“我们是太监,太监的命就是贱啊。”末了又加上一句,“太监能打仗,谁会信?”

陆朝暮上前一步,抓着他的肩膀掰过他,让他直视自己:“我信。”

许念恩撇过头没看他,低声道:“刚开始你也是不信的。”

“对不起,那时是我错了。”

“你没错,那才是正常人的想法。”许念恩还在扣那块桌角,语调平淡如常,“战死的内宦我会想办法给他们的家人一些钱。就这样吧。”

陆朝暮轻轻掰过他的脸颊,让他看着自己,心疼又坚定道:“督公,你们都是好男儿,我会为战死他乡的内宦争一份抚恤。”

许念恩拦住要走的陆朝暮:“不行,你不能把我们写到折子上。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陆朝暮停了下来,点点头:“我想过。朝廷会因为这个事儿争论不休,可能到最后,这份抚恤我也争不下来。”

“你想得还不够。”许念恩缓缓道,“要是你真这样做了,我会被调回宫里。我陪着皇上长大,还是有情谊的。”

情谊。

陆朝暮默念一遍这两个字,像喝了一大口醋,心脏酸酸涩涩,不太舒服。

许念恩看他微微蹙了蹙眉,不太明白,继续道:“当初我要来同州,皇上就不太乐意。那时皇上刚登基,同州又非同一般,我是他的心腹,这才能来。如果皇上知道我上战场杀敌,他会让我回去,再加上那些大臣也会反对我在同州。”许念恩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可怜又委屈道,“我不想回去,我想在这儿,你别赶我回去。”

“赶”这个字刺痛了陆朝暮,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伸手替他抹去眼角的泪。

“还有,”许念恩抽噎了一下,“如果被朝廷知道,朝廷觉得内宦可以协助总兵官带兵,这样内宦就接触到了军权。你觉得大燕的内宦我这样的多还是来庆那样的多?如果内宦的权力延伸到军权,那后果不堪设想。”

陆朝暮彻底屈从了,轻声道:“好,我不把内宦写进去,我要让你留在这儿。战死的内宦报一份名册给我,他们的抚恤不能让你一人承担,我也出一半。”

许念恩点了点头。

陆朝暮从小锦囊里拿出个零嘴儿喂进他嘴里:“别哭了,尝尝刚才吃的是什么?”

许念恩一张口一股儿奶味:“小奶条。”

两人离开书房,并排往正堂走,陆朝暮身形高大,特意走在风口,为身边人挡着寒风。

陆朝暮又给他一个:“你身子太弱了,军队里训练强度太大,你这身子骨受不住,得循序渐进,一会儿你收拾收拾东西,搬去武定侯府,以后你住那里,我亲自训练。”

许念恩咬碎奶条,笑意深达眼底:“好。我可以带着田尔和麦福吗?”

“可以。”

吃完奶条,许念恩伸出冻得有点红的手,毫不见外道:“还要。”

陆朝暮一脸笑意地给他小锦囊,让他想吃什么自己挑。

许念恩发现里面还有果脯和牛肉干,非常不客气地挑了一大块牛肉干,一点点吃。

“抽空你点一下内宦还有多少人,报给我,我打算让他们进军营训练。”

许念恩咬着牛肉干瞧他,笑嘻嘻道:“侯爷这脸变得快啊,不是让我们解散的时候了。”

“别挖苦我。我会在军营找个地方,让将官对他们训练。提前说好,军营里训练可不是你们在外面练的时候那么轻松,配甲配大枪,早起点卯、跑圈、操练、比赛,完全按照军营的日常来。”

“知道。我不会心疼他们让你徇私情,也不会跟你闹。”许念恩又从小锦囊里挑了几个杏脯,留着一会儿吃,随后把小锦囊还给他,“玉不琢,不成器嘛,我懂的。”

陆朝暮看他屯粮,笑了笑,继续道:“除夕这一战,让同州军对内宦有了很大改观,这也是个好事儿。”

许念恩吃掉最后一点牛肉干:“这也算因祸得福吧,这次他们也有功,抽时间得犒劳犒劳他们。”

“正好,这次将士们以少胜多、保住同州,也算有功,让你的人也来军营,一起热闹热闹,还能省下一笔开销。”

“好,都听你的。”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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