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桑死掉的第三天，左丘瑜接管女主人的位置，在熏香的作用下没人发现异常。

事情告一段落，各方都舒了口气。民间的传言都是聂怀在新婚夜突发失心疯自刎，杨昭知道聂怀肯定不会这么做，冷羽道带回来的消息也证明死的不是聂怀本人。

那么一切又得从长计议，不能轻举妄动。既然聂怀想到了暗杀留了后手，现在绝不能将主动权交出去。

杨昭也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如此勾心斗角，要不是仙丹的加持早就过劳死了。接下来估计免不了会开战，也不知道能不能让百姓先行撤离。

更火大的是冷羽道告的状，左丘元居然敢做命令之外的动作。虽说能理解他的缘由，但是这已经触怒了杨昭的逆鳞。

他正在策划处死的诏书，凌自然知道那天在冷羽道面前心绞痛他肯定会去告状，拖着心绞痛后虚弱的身体提前赶到宫中，在杨昭的寝宫朝他跪下乞求不要对左丘谨他们动手，他们都是孩子。

“左丘卿和历山也没有二心，请您放他们一条生路。”

杨昭深深叹了口气，念及旧情只下令处死了左丘元。一无所知的左丘元还在房间中喝茶，下一秒就被金色的行刑人撕碎，连带着尸体一起消失，只留下了一地的鲜血。

处死的命令只有左丘家和历家知道。不知道左丘卿怎么想，但是历山爽到了，他早就看左丘元不顺眼了。

左丘家的权力也正式移交到左丘卿手里，许多事务全砸在他身上，本来就忙的一个人更加看不到他在家里待了，甚至左丘谨也需要帮忙处理事务。白秋阮想帮忙，但是奈何她就不是那一块料。

几个月后在一个凉爽的秋日，边疆几座城池落入妖盟的手中。与此同时聂怀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攻打京城，守城兵在京城外和聂怀的势力对峙着。

杨昭派历山去抵挡，用契约的权限暂时解除了他的限制。聂怀虽然知道自己可能第一个对上的就是历山，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京城内许多贵族看着起了战乱，拖家带口都朝城门跑去。看着有贵族逃跑，百姓更是人心惶惶，追随着贵族的马车在城门挤成一堆，有不少人在城门被踩死。

聂怀正好利用这些想出城逃跑的居民做掩护，他们的军队混在人群中，历山那边不敢轻举妄动。历山虽然杀人残忍，但那是对敌人，不是对自己的百姓。

有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城墙上，大声朝下方喊着：“妖盟已经找到了消除契约的方法！各位同胞不要再向着他人了！我们会迎来不被欺负的未来！”

守城兵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赶忙想去将他拉走。但是那人最后大喊了一声就跳下了城墙，摔成了一滩烂泥。

经过这短暂的插曲，人群中变得更加吵闹起来。历山大吼一声都别吵，谁知却像突然点燃了导火索，有一个妖族扔掉手里的东西突然扑向身边的人。

接着一个跟一个的妖族也开始攻击普通人，他们集体释放能力后竟然使封印失效了，人群中的吵闹逐渐变成恐惧的尖叫。

历山突然收到收兵的传音，他只能下令撤退。与此同时冷羽道带着镇妖司的人赶到，迅速的镇压了攻击他人的妖族。

聂怀骚扰的目的达到了，光明正大的把军营驻扎在京城外的郊区。

不顾人群的哀嚎，京城通往外界的城门渐渐关闭，有些着急的不管危险朝外冲却被突然关上的城门夹死。

他们一连打了好几天，但是京城的军队常年处于和平的状态，终究还是比不上聂怀一直在训练的军队。发出去的救援的消息要么被告知已经被攻陷，要么就是石沉大海。

城门终于还是撑不住被攻破，聂怀的士兵如同开荤的野兽，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一片哀嚎之声。

凌在楚馆与世隔绝休息了好久，之后也基本只在楚馆活动不太明白外面的局势。直到一队士兵冲进这里，随手抓住一个姑娘就拖走，凌才意识到京城被攻破了。

他藏起自己，在角落看着局势。除了一些早早被抓走已经不见人影的，他还是没忍住出手救下了其余的姑娘。

楚馆也变得一片狼藉，花姐和老鸨仿佛一瞬间消失了，姑娘们只能四散逃命。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军队交手的地方发生了爆炸，一片房屋都被炸毁了。

他换上狐面的衣服出门，外边已经乱成一团。悄悄靠近交战的地方，发现历山居然断了左手的手臂，退到后方疗伤。

凌进一步靠近军队偷听，原来是妖盟增援了人手，历山防守不及手便被断了一条。

历天竟然也在前线，他从来没杀过人，握着武器的手都在颤抖，但还是很努力的在士兵面前装出没事的样子。

连历山都倒了，所有人心里都默认一切都结束了。左丘卿带着左丘谨一起来稳定军心，看左丘卿还在大家似乎还有一些希望。

到了下午战事又有了转变，就算断了一条手臂历山依然能战，聂怀的军队逐渐被驱逐了出去，两军再次回到城内和城外对峙的状态。

凌悄悄回到了楚馆，短短半天时间已经人去楼空。他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走了，但是他还有哪能回去呢？左丘卿他们很好，但是他在那没有家的感觉。

目前他的人生大部分都是在楚馆中度过的，这里曾经有他的亲人和朋友，他好像只能回到这里。

很难得冷羽道没有来找过他，估计也忙于战事。第二天凌开始在战场上帮忙，偷偷的救下一些士兵或者百姓。位于前线的左丘卿他们时常听到士兵说被一个神秘人救了，想了想也只有凌会干这种事，对于打赢的底气又多了些。

冷羽道消失几天后忽然在夜晚出现在凌的房间中，惊讶的发现凌居然没走。

“你居然没走吗？”

“走？我还能去哪。你不也拿准了我在这里所以才来的吗？”

冷羽道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夜晚静悄悄的，也不知道两军都在休整还是互相埋伏。

凌坐在床边，他也跟着坐了过来，满脸都写着有话要说，搓了搓手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娘和弟妹他们那个地方，被妖盟占领了。只是好在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啊我是不是没给你说过我出生在边疆小村？”

凌摇摇头，冷羽道盯着自己的脚发了下呆又接着说：“我出生的小村，好多人都歧视我家。因为我们不仅是妖，还是他们口中混杂了很多种族血脉的杂种。那些小孩子从小就爱欺负我，但是我娘说别人是别人，要做个好人。于是我就拜了师父进了镇妖司。”

“说实话来京城是我离家最远的一次，我只能每月将钱和一些礼物寄回去。就算有传送我也不能次次私用对吧，会被骂的。这些年，也有人叫我是妖族叛徒，帮人类杀同类。包括我弟妹在那边也会被骂。”

“但是我需要这个工作养活家里人，其实战争爆发的时候我反而有点松了口气。我知道他们是为了自由，我抓人的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

“怎么了？”

“可能也是我的报应吧，我的手下被发现在和妖盟的人接触。我去审问他，他说一个叫微生芷的女人想和他用聂怀的情报做交换。我就问他为什么要做交易，他说对方并不和聂怀在一条船上，还能帮自己立功。”

“我知道这小子傻得很，但是我脑子也抽了想替他隐瞒，结果可能是被仇人告发了。现在朝廷和妖盟对立，这件事报到陛下那里，我可免不得要被杀头。你舍得我死吗？”

冷羽道侧过头看着凌，凌稍加思索很快回答舍不得。冷羽道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就是这样，后天去城门口等我好不？我想借你躲一躲，我想老皇帝也不想我真死吧。”

“好。”

“那后天见！”

冷羽道抱了抱凌，弯腰吻住他的唇。冷羽道其实也很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凌了，吻得格外用力和深情。凌也感受到他的情绪，没有反抗。

冷羽道恋恋不舍的松开被他吻得红肿的唇，又抱住凌脑袋在他脖子处蹭了蹭。

“等战事结束，我就去你家提亲，等我。”

说完他双手捧起凌的脸最后看了几眼，随后便从窗户离开了。今晚风有些大，凉风从窗口灌了进来。

冷羽道还是没有随手关窗户的习惯，凌拢了拢自己的衣服。

楼下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两个妖在和几个人类士兵对峙。没了封印那几个士兵很快就被打断了手脚，他们趴在地上求饶，说着自己只是按官令办事家里还有家人要养，妖也说他们也没办法，随后便杀了那几个士兵。

在趁楼下的妖还没发现有人偷看，凌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后缩回去关上了窗户。寂静的夜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或妖死了。

后天冷羽道会混在逃难的人群中假装出城，凌会去城门口接他，带他暂时藏一段时间。由于战事，街上几乎都看不到百姓的身影，要么藏在家中，要么已经逃出了城，平时很热闹的街市此刻也是寂静无声。

妖盟、朝廷，甚至聂怀那些人，凌都不在乎。他一直都在被作为一个工具，哪里需要就被要求出现在哪里，就连微生芷来邀请他也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他还是一个工具。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的街上依旧死寂。凌跑到高处的屋檐处观望，随着一声爆鸣，打着皇家旗帜的人类方和妖盟又开始了战斗。

之前打仗剩下的残垣断壁又再次被摧毁，云烟在今早找到凌，并给他说这个国家的国运已经在走下坡路，命里有此一劫，也是他苏醒的契机。但是苏醒什么的完全搞不懂，自己对什么前世没有一点印象，万一是云烟找错人了？这种奇迹真的会在自己身上吗？

凌看着下方的战场，有人和妖被倒塌的建筑砸到动弹不得。心里想着最好不要惹上事端，但是自己救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叹了口气还是趁没人注意悄悄的把被砸中的妖和人救出来带到安全的地方，随后很快离开，双方都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一天也就这样无聊的过去，凌回到住处为了明天的行动早早睡了。等到凌醒来，街上难得没有打斗的声音，他收拾好飞快的往城门口赶。

许多逃难的群众静悄悄的围在城门口，凌随着他们的视线向上看，一条银色的龙被钉在了城门口上。

他逐渐睁大了眼睛，慢慢走进，数个巨大的铁制钉子穿过龙的脑袋和身体，红色的血沿着伤口一滴一滴向下滴落，侵染了城墙与地面。

凌呼吸一滞，心里期望着不是他想的那样，直到听到有官兵在城门高呼：“叛军镇妖司捕头冷羽道勾结妖盟！今日处刑！”

明明已经没有人摇晃铃铛，但心还是痛了一下。凌仿佛被粘在了原地，他直直的盯着银色的龙身上流出血的伤口，黑气忽然不受控制的冒出，他猛得回神收回黑气，差点被官兵发现。

左丘卿他们自然也知道冷羽道被处刑的消息，虽然也就最近这一段时间的交集，但是他绝对不是干得出勾结这种事的人。但是他们除了惋惜也做不了什么，左丘谨想起之前冷羽道问他们提亲的准备，他开始担心如果凌看到了会是什么样子。

脑子一片空白，凌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去的，在房间一直坐着发呆直到夜晚又像是突然醒悟，急匆匆跑到城门打晕守门的官兵后将冷羽道的尸体取下，变成真身带着尸体飞回了楚馆。可是庞大的尸体也只能放在曾经做过无数次演出的舞台，脑子转了半天也想不出怎么处理。

该告诉他的家人吗？不对那里已经是妖盟的地盘了。该埋了尸体吗？还是就这样放着？

凌保持着真身静静趴在尸体旁，曾经冷羽道开玩笑说过有朝一日他也想来这个舞台上玩一玩。现在他确实上来了，但是为什么不动了呢。

凌听到有人在高呼尸体不见了，他不想有人把尸体抢走于是设了结界掩盖住气息。

舞台上方的屋顶和楼层在一次袭击中被炸掉了，月亮被乌云盖住，迟迟显露不出，四周陷入昏暗。

有人在靠近，在他设了结界还能过来肯定不是普通人。凌做好了进攻的准备，看着逐渐清晰的人影嘴里发出低吼。

那人的步伐没有因为他的低吼而停下，月亮正好这个时候露了出来，凌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他有着凌无比熟悉的气息，是一个消失了许久的人。

“凌。”

他轻声喊着凌的名字，凌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鼻息不让他靠近。来人依然在靠近，抬手轻轻放到凌的鼻子上。

“我想，我需要重新介绍下自己。我叫暮，也许你还记得小时候听到的那些口口相传的传说，我就是那个百知神君，是郁离神君的孪生哥哥。”

“我找了你很久，每一世你都在十岁夭折，亦或是刚出生就死去。”

暮手上发出一阵白光，片刻后凌忽然被动解除了真身的状态变回人形，懵懵懂懂的看着他。

他收回手，酝酿了一下说：“这一世为了你能活下来，我做了许多不可挽回的事情......我做不到对你隐瞒，你的娘亲和妹妹，都是在我的计划之中死去了。我只想换得你回来......”

“......为什么？”

凌沙哑着声音开口，暮脸色有些为难，但他还是开口：“......因为，因为你是我存在在这世上唯一的联系，我只有你了。”

凌听完忽然大笑起来，尔后又双手掩面努力忍着悲伤，但是泪水还是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联系......可是他们也是我在这世上的联系啊......你说你在意我，为何又要让我受这么多苦？我对于你而言，真的很重要吗？”

“我不想当什么神君，你能让他们都回来吗？求求你......”

凌抱住自己原地蹲下，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暮心里也很难受，他忽然感受到一旁的冷羽道似乎没有死透，将手放在理应死透的尸体上。

冷羽道用最后的意识传达着什么，暮尽数接收，但是却给他留了一个难题。凌看他走向尸体，随意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慢慢走到暮的旁边。

暮注意到凌走了过来，他收回手，万般纠结下还是转过身看着凌的眼睛，缓缓开口：“他......冷羽道让你......把他吃掉。他说他没有机会娶你了，但至少想以另一种方式陪你最后一刻。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他说，请原谅他无理的要求。他不想长埋地下，想陪在你身边。”

明明精神都已经无法思考了，明明心已经痛得不能再痛了，但是之前止不住的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了。他看向冷羽道的眼睛，那瞳孔中还尚存一些神智，期望的看着凌。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啊......”

“如果......这真的是你的愿望......骗子......”

凌的理性在叫嚣着绝对不行，但他此刻仿佛在按着本能行动，再次变成真身，垂下头蹭了蹭冷羽道的头。

要想结束冷羽道的痛苦，那便先吃下心脏。那也是冷羽道最期望凌先动手的地方。

凌张开嘴咬住心脏位置的皮肉，慢慢的撕咬只会延长双方的痛苦，他狠下心一口咬下，将心脏连带着皮肉一起扯下吞吃入腹。

本以为自己会吃不下，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血腥味麻痹了嗅觉味觉，也麻痹了大脑。他只知道埋头啃噬直到只剩下一副骨架和头颅，浑身沾满了鲜血仿佛冷羽道又拥抱了他。

他第二次吃人，吃掉了自己的爱人。

“至此，你的情劫也结束了。”暮拿出一把匕首递到凌的面前，“用这把匕首刺进身体，重回诞生之时的状态，你就能彻底回来了。”

凌听不进暮在说什么，或者说他此刻并不想思考。他瞅了一眼匕首，低声说他还要去做一件事，完成了才同意完成仪式。

“是想找到告密的人，对么。我知道是谁，我可以带你去。”

凌慢慢舒展羽翼，抬头望向天空。

“飞吧，飞到高高的天上，告诉他们你的悲伤。从现在开始，你是自由的。”

裹着鲜血的黑色巨兽飞到高空像是发泄般长鸣，他的身影完美融入了黑夜，在前线的两军都被这一声长鸣吓住，一夜无人争斗。同时这声长鸣有着太多的悲伤，左丘谨对这些情绪很敏感，竟然不自觉流出了眼泪。

左丘卿也知道了尸体失踪的消息，他通过藏身的房间的窗户向上看，隐隐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云层中飞行。

他一只手放在胸口闭上眼祈祷，低声说着望神君保佑。

京城之外的云烟也听见了长鸣，他激动的抬头看向天空，低声喃喃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