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剧本叫《春景飞白》,取自于师父和岑先生的名字。

岑先生本名岑景春,是北平城里至少富了三辈儿的小少爷。师父认识他时,名声正响,连不爱听曲儿的人,大多都知道桂飞白三个字。纨绔子弟和京剧名伶的故事,古往今来,好像都没有什么好结局。

半夜睡不着,我就又把剧本看了一遍。冯羽也算是个有眼力的,知道陈欣怡水平上佳,本子除了排版,内容几乎和当年一模一样。

前前后后听冯羽说过两三回,自己也看过几遍,可时至今日,再看一遍,心中依旧沉重。

过往的故事就像永不愈合的伤口,可以习以为常,视若无睹,但只要一静下来,就会阵阵作痛。

岑先生于师父是,冯羽于我也是。

命运让他的故事从那个戏台开始,也因那个戏台结束。难怪师父说我像他,他也看出来,我和冯羽因戏结缘,又因为戏分开。这大概十分吻合他们爱情小说里常见的一句话,因为什么爱上,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分开。

可是正经算起来,我和他相遇时正演的,都不能算作“戏”。

十三年前,我十八岁,大一,刚进学校,看哪儿都新鲜。戏剧学院里别的类型社团可能少了点,话剧社倒是五花八门,甚至都按风格、年代进行了细分。

我长得估计还凑合,随便进了个没有任何要求的话剧社,排起了我人生中的第一部戏。社长知道我是第一次排戏,眼珠子都差点给掉下来。他想的也没错,大部分考上戏剧学院的,都得有点儿底子,十个人里九个人都是泡在戏里长大的,怎么这还有个什么都不会的。

实不相瞒,我自己也没想过我会来戏剧学院。高三上半年,我都还一天两趟,补习班跟学校赶。要不是陈欣怡这个艺术尖子拉我来陪考的时候,顺手也给我报了名,我可能也上不了戏剧学院。

这样说起来,陈欣怡也算我和冯羽这段孽缘的罪魁祸首。

我家和她家住一个院儿里,她妈是北舞的老师,她爸是编剧,家里一水儿文化人,从小艺术氛围就浓厚。本来按叔叔阿姨的想法,她要么去北舞,要么去中文,总归家里都有一人能帮上忙。

但孩儿大不由娘,这小妮儿比谁都倔,跳了小十年的舞,说改行就改行,咬死了一句话,就要演话剧。谁叫叔叔阿姨就这么一个孩子,俩人气了一阵,到底还是随了她的愿,让她报名去了。

偏生她自己一个人又觉得有点紧张,想来想去,就在我面前一通忽悠,忽悠完了又带我去看了雷雨,软硬兼施,大有我不去她前程就断送于此的意味。

我和她光屁股就混在一起,还能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但挑明了,总归对她这张薄脸皮没好处,我索性就当给自己放了假,什么都没准备,翘了两节课,跟她一起去面视了。

没成想,这面试我进了,她给落下了。

我这些年总想这事儿,她当时要不拉我一起,说不定自己就上了。所以说来说去,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可能注定没这缘分。

而我的缘分,让我遇上了一个老好人社长,即使听到我什么都不会,还是没赶我走,依旧分了个小角色给我,总共好像也就20句词。

20句词,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可能就一下午的事儿。但那个时候,20句词,光是发声方式都累得我够呛。社长大概也是看出我实在是力不从心,休息时间从10min变到了15min。我一开始还能聚精会神地跟着他们一起,休息时间再反省一下自己哪儿做的不好,哪儿需要改进。三四个来回之后,我就头疼得要命,生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于是趁着那15min,我就往排练室外走,打算去超市买杯咖啡。

好巧不巧,就是这杯咖啡,和老土的偶像剧情节不谋而合,不小心撞上冯羽,继而赔上了我整个人生。

他那件衣服我至今都还记得,白T恤前面什么都没有,光后背印了三个大字,‘别惹我’。配上他压低了的鸭舌帽,我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晦气,碰上小流氓了。

等他转过来之前,我就堆了好几句对不起,马上赔钱洗衣服就要到嘴边了,这人就跟我脸对脸瞧上了。

冯羽没去做综艺之前,最恨别人夸他小鲜肉、偶像派。这人看着不着四六,心里比谁都在乎这点‘别人的评价’,和我提了不下百次,所谓的‘皮囊’都是无谓,只有不断磨练演技,才能更好地呈现作品,追求完美艺术。

但事实上,不管他怎么努力,剧评人总会在他的长相上多说几句,观众散场之后,也常常聚在一起,只为夸他一句帅气。冯羽年轻时还琢磨着是不是要给自己脸上拉几道口子,破坏掉他在艺术道路上前进的阻碍。

我入学也有三个多月了,自以为见过的帅哥美女海了去了,自己果然定力十足。

这想法在见到冯羽的那一刻,就转了个弯:不是我定力足,而是我今儿才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帅气。

大概是人对于比自身更美好的人或物都有一些自卑,更何况我还往他身上泼了咖啡,不管有意无意,总归是我做了错事。

这么一想,我底气就更不足了,正要拿出赔钱这门独家秘方的时候,冯羽把帽子摘下来了。

他竟然染了个银灰色的头发?

我来不及吃惊,他就又往我跟前凑近,两只眼睛都在放光,完全不像是被咖啡泼到后的反应,甚至还能感受到他微微有些兴奋。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同学,你是焦小雯剧团的吗?我看着你挺眼熟的。

焦小雯确实是我的老好人社长,但这句话听起来着实太像烂俗的搭讪情节,如果不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我肯定会当场退避三舍。但冯羽的魅力之大,我端着那杯剩下没多少的咖啡,看着他在阳光下泛起波澜的茶色眼睛,竟然感到晕眩。

所幸这种感觉不止我一个人有,在我们恨不得每天24小时都黏在一起的时候,他说过无数次,他对我一见钟情。

哪怕被咖啡淋湿,黏糊糊的水渍让他格外难受,但他都忍不住先走一步。

他说,“你看起来像胆子很小的兔子,守着自己的三个洞,不让别人找到。我怕我一走开,就再也抓不到你了。”

我拉着他的手往我后面带,胸口紧贴着他的,“那现在就把兔子尾巴交给你。”

这句话直接导致后续我被他做得在床上瘫了两三天。冯羽这家伙,人面兽心,到了床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甚至还买了个兔子尾巴,拿着DV,逼我插着尾巴,自and慰给他看。

那些放肆的爱和性,现在回忆起来,竟然都只和他有关。

这几年,陈欣怡也不是没给我拉过皮条。她现在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拉来比冯羽帅得也有这么些人,可不知道是不是我年纪大了,需求也少了,看着那些帅到人神共愤的面庞,除了一声惊叹,别无他想。

我依旧爱这个世界,爱亲人,爱朋友,但这些所有的爱之中,都和性无关。

看完剧本,比丘也醒了。她上个月刚满11岁,是只老猫了,爱到处跑跳的习惯也都消失了,只是温顺地在我膝边蹭了蹭。换猫砂、梳毛、添猫粮,收拾完之后,差不多也天亮了。我正想着给俊姐打电话,手机刚解锁,冯羽就打进来了。

我接得快,他还奇怪,“今儿起这么早?”

以前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剧团,但两个团基本上都只在北京演出,偶尔遇上戏剧节,我和他几乎也都是一起参加,大概七八年,我们都睡在一起。

我本身睡眠浅,差不多六七点,光线稍微强一点,就会醒。冯羽睡得沉,戴波说大学时同楼层发生火灾,几个室友快把床都摇塌了,这人都不醒。

我们刚开始睡在一起的时候,我怕吵醒他,只要睡不着,就自己悄悄下床做事儿。次数多了,偶尔被他撞见两回,他凡事喜欢刨根问底,知道原因之后,就往我手上戴了串小铃铛。火灾都不醒的人,愣是一听这铃铛就能睁眼。

然后在刚蒙蒙亮的早上,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手,把经典的话剧当做摇篮曲念给我听。他声音又低又柔,我蜷在他怀里,心里突然很满,像是在冬天被厚厚的棉被裹着,很暖。

慢慢过了几个月,我多年的浅眠竟然好转了不少。再到后来,我们五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我不仅能一觉睡到九点多,还被他宠出了赖床的习惯。

难得他还记得这一点。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习惯在我们分手半年前,就已经不见了。

五周年纪念日当天,我和他说,他是老天爷给我的恩赐。那时我快乐得忘乎所以,没想过,既然是恩赐,就必然会有被收回的一天。

分手前半年,我们吵得最凶的时候,我的睡眠出了大问题。

开始只是入睡时间长,我没当一回事儿,等翻来覆去三个钟头都睡不着的时候,我知道,夜晚又要缠上来了。陈欣怡陪着看了中医,没什么用,后来又有一些所谓的创新疗法,效果也不乐观。吃了几次安眠药,睡是睡着了,但第二天头昏昏沉沉的,台词都记不住,后来也不敢吃了。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我想起了冯羽。

于是,我也学他当年那样,睡不着的夜里,翻开剧本,一篇篇,一页页,把那些词儿,一字一句地读给自己听。

我从没把希望寄托于这法子上,原意大多是想回忆过去找找慰藉,没想到,这法子竟然真的有用,过渡戏大概读完四五页,睡衣就慢慢上来了。

直到今天,情况依旧如此,靠着冯羽曾经哄我的法子,勉力和黑夜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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