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誉无视咄咄逼人的气势,径自坐上桌旁凳子,提壶倒茶:“杨将军审出什么了?”
“哼!”杨震霆自鼻腔发出声音,“一丘之貉。”
“那就是什么都没审出来了。”傅承誉转动茶盏,凝视泛黄茶水。
“早前殿下派人来渠城,承誉当他意在定都王留下的兵马,未防其他。”沈泊淮站在傅承誉与杨震霆中间,“渠城为何大旱将军心知肚明。依其秉性,怎会甘心把这份功劳拱手让人,是以承誉才命人暗中护着。”
杨震霆未语,目光仍旧不善。
“承誉同二皇子交情匪浅,傅家兄长和三皇子亦然。”沈泊淮看向怒火中烧的李瑞,“三皇子既将那人的牌子交给承誉,定然是信他的。”
“试探毫无意义,不若坐下详谈?”沈泊淮拉开身侧圆凳,邀杨震霆入座。
圆桌不大,铺设方形台布,四人分位而坐。
“那日发生了什么?”沈泊淮起个头却无人应声。
“如此,”沈泊淮拉着傅承誉起身,“二郎何必多事,交个明面的差便是。”
杨震霆听后一笑,一语双关是让他用明白了。
“那日我与二哥换了衣裳。”李瑞回忆:“清晨我和平时一样去叫他起床,听到房内动静进去见桌上地面洒了水,二哥的衣裳也湿了。他向来娇气,不愿穿没干的,我就和他换了衣。”
他们聊着亲事的第二日,李瑞和往常一样敲响李茂的房门。
李茂也如往常般起身,却一改平日的作风,将装了水的盆子端到桌上,端倒也无妨,只是脚底绊了一下,水洒了一身。本也是没什么,赶巧前两天连日阴雨,他又因着汗湿的衣裳不舒服换得勤,故而拿着潮湿的衣裳犯起愁。
李瑞见他久不出门就走进去,得知原因一边说他娇贵一边同他换衣裳。当时李茂还反驳了句:“你不娇贵,你不娇贵怎的也没衣裳穿了?
自然是因为衣裳带少了,谁能想到大热天的衣裳能不干呢?
可事就爱凑成堆,李瑞说:“吃过早饭出院门,二哥就捂着肚子说要如厕,一跑就连着跑了三四趟。大夫诊后说是夜里着凉所致。河道那边有孔兆忠,我就让二哥在府休息,代他去了城中。”
“城中井然有序并无异样,变故是在城郊。按理说二哥每日盯着,赈灾又近尾声,不该出事。但偏偏有人嚷起,说官员给自家亲眷、好友的多,给他们的少。无论我怎么解释,如何保证,那伙人就是不管不顾地动手抢。”
在场的官差是第一时间将李瑞护到身后,并安排他先行离开。而李瑞也没有停留,只是在撤离的间隙暼见一跌倒在地的稚儿被人踩上后背,眼看着第二脚要踏上的时候李瑞冲了上去,抱起孩子的时候被人推了一下,跟着李茂就倒在他身上了。
“我只顾抱那孩子,反应过来时二哥已经......”
“后经查证,衣裳未干是因负责洗衣的下人家中有事,回来晚了害怕被罚找的借口。而凶手得手后就已自戕,当时在场的人慌慌张张的竟无一人能说清经过。”杨震霆眸色不清地白了傅承誉一眼,“你的人倒是能说清,除了指认太子派出的人,其他只字不提。”
“人呢?”傅承誉重新坐下。
杨震霆道:“带进来。”
进来的男子年岁不大,衣带血污,发丝成结,见傅承誉后单膝着地,叫了声:“大人。”
“说。”傅承誉把手里的腰牌抛过去。
“是。”这人一拱手,缓缓道:“属下收到信件就暗中跟着两位皇子,期间并无异样。出事那天二皇子身体不适留在布政使府邸,属下想着府邸有守卫就随三皇子去了。城郊暴乱,殿下派来的人在楼上,挤在人群里的属下不知是谁,刚刚交上手二皇子就出事了。”
傅承誉蹙眉,他垂首道:“三皇子抱孩子的时候那人已经出手,属下失职,未能及时赶到,请大人降罪。”
“与他交手的人何在?”傅承誉看向李瑞,李瑞答:“死了,衙役追上一段在河里发现了尸体。”
“呵。”傅承誉冷笑,难怪见他就给腰牌,感情涉案的都死光了才对他试探一番。如若他认了便不得不洗清嫌疑,若不认多半是参与其中。
“属下本是抓住那人的。”男子说得有些许委屈。
傅承誉“嗯”了声,后面的事他猜到了。
皇子遇刺,责任重大,官员承担不起,必会控住在场的人,而他不能反抗,撤招之时那人必会逃走。
“带他去看大夫。”沈泊淮对门外一缇骑吩咐:“照顾好。”
“是。”缇骑应道。
傅承誉挑眉:用的可顺手?
沈泊淮歪了一下头:顺手。
“案件谁在负责?”傅承誉问。
“提刑按察使许卫。”杨震霆道:“送进来。”
沈泊淮见木盘摆列整齐的卷宗握紧背在身后的手,傅承誉倒似不在意,待放到桌上从上到下依次看起。
太子派来的人名叫李全,渠城人,家住东巷巷尾。死于狱中,仵作断:割喉,匕首来历不明。
凶手林萧,渠城百乐村人,现场自戕,人证物证都有。
河里发现的疑犯未查到身份,利剑刺喉,行凶之人没线索。
引发暴乱的几人收押当日皆扬言官员的错,与他们有什么干系?第二日衙役再次提审时全部都死了,有的是脱了衣裳绑在监牢的柱子上,有的是撞墙,还有一个是用头上的木簪刺了颈,总之就是死法不一。当夜值守的衙役证词一致,没有听到任何响动,也没人进来。
剩下的就是李茂病因和药方,经城内其他大夫看后没有问题,确是受凉所致,而受凉的原因经侍奉的下人提供线索,疑夜里没关窗。
最后一卷道明李茂死因:刀入四寸,一击中心。
李瑞从案上拿起一卷稍小些的递过去,在傅承誉翻阅时道:“李全数月前以母亲病重为由辞去大哥府上守卫一职,来渠城后行踪没有异常,所识之人都言他是孝子。”
“林萧两岁时家中进劫匪,亲人尽亡,吃百家饭长到八岁没了音讯,直到今年六月回乡。走访中村民都称与他不熟,说他平日一句话都不讲,跟他说话也不理人。”
“衙役没查?”傅承誉合上卷宗站起身。
“查了,不止涉案的衙役,渠城大小官员全都查了个遍,没有发现问题。”李瑞抓住傅承誉手臂,手背青筋因用力过度而暴起。
沈泊淮看得恼,上前将其分开,正欲开口就听李瑞问:“是大哥做的吗?”
“证据都在三皇子手里,三皇子觉得是与不是?”沈泊淮真的气了,“我家承誉......”
“一切皆有皇上定夺。”傅承誉一个头两个大,应付李瑞和杨震霆不算,还得顾着口无遮拦的沈泊淮。
真不知他这些年怎么过的?有礼晓进退的性子怎就变成这般,这般,这般不知深浅。
沈泊淮猝不及防地被傅承誉一拉,踉跄着撞上后背,走稳抱怨道:“你干嘛不让我把话说完?”
“分明是你救了他,不知感......”傅承誉捂住沈泊淮的嘴,沈泊淮边扒边口齿不清说:“唔就唔唔,还护护唔囔。”
“闭嘴。”傅承誉拖着转身往房间方向踢脚的沈泊淮,眉头拧得越发紧。
李全是太子的人,无名尸体和林萧呢?
李瑞说他与李茂换了衣裳。
打湿衣裳可能是意外,但闹肚子?卷宗所记,前一夜的茶水下人在清晨伺候时已经倒了。后来找人查验什么都没检出。
凶手要杀的人是穿着李茂衣裳的李瑞,因为李茂及时赶到才杀的李茂。
林萧。
“百乐村。”出府门的沈泊淮道。
“备马。”
——
狭窄小道上,领路的孩童嚼着沈泊淮给的糖,时不时回头看看二人有没有跟上。
“就说这招管用吧。”沈泊淮拉拉身上的粗布衣衫,“一看就是个穷亲戚。”
“穷亲戚细皮嫩肉的?”同样换了衣的傅承誉反驳道。
“这不落魄了才来投靠。”沈泊淮含笑打量起,摸摸下颌,装出流氓样:“小公子不但细皮嫩肉,还生得好看。”
傅承誉是看出来了,沈泊淮就是给三分颜色能开染坊,搭个梯可以上天的那号人。
“想不想知道我求学期间的事?”沈泊淮手遮嘴挨近:“笑一个就告诉你。”
“不想。”傅承誉挂着冷脸,答得干脆。
“我在那里结识了两个好友,他们都知道京都有个叫傅承誉的美男子,还知道......”沈泊淮故意顿住,在傅承誉看过来时笑道:“还知道,沈泊淮很喜欢他。”
“为他考取功名,为他回京。”沈泊淮目视前方,声慢慢。
阳未落,霞没来。傅承誉却觉得沈泊淮身上渡了余晖,就连两旁稀疏小树都成了那年盛夏的绿荫。
数年前。
沈泊淮到侯府接傅承誉,马车刚到就见府内窜出个人,站在车厢旁,乖乖地等着主人邀他进去。
青衣映衬出少年独有的朝气,额间因疾跑而发的汗更显活力。沈泊淮看得愣了,弯着的腰久未直起,直到傅承誉对他扬起笑。
“上来。”沈泊淮伸出手。
傅承誉握住,借力上车。
进车厢,沈泊淮拿出食盒,热腾腾的抄手、包子、面点,还有一份甜粥一份咸粥。
“你这是把早点铺子买来了?”傅承誉说着夹起包子咬了口,汁水吮吸不及顺着嘴角往下滴,抬手擦的时候递来一块蓝色锦帕,执帕的手不待他接过就帮他擦了个干净。
沈泊淮道:“不知小公子今日想吃什么就都买了些,看样子还是喜欢包子多一点。”
虽有参考朝代,但文是架空,勿深究。
锦衣卫普通军士执行任务时称:缇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头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