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持玉回过神,一眼看到神情凶狠的宋老太太跌跌撞撞朝着她冲了过来,她下意识后退,身旁的刘福上前一步挡在沈持玉前面,飞起一脚就踹在了老太太的胸前。
老太太一个措手不及被踹翻在地,身后跟来的宋灵珊、宋仲秋忙奔到老太太跟前,宋灵珊更是怒不可遏地瞪向沈持玉道:“嫂嫂!你怎么能动母亲动手?”
此刻老太太捂着胸口躺在地上哀声连连,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灵渡寺虽是被封了,但这里的人并不少,往来皆是官员及门下小吏,一是为了清点灵渡寺的财物,二则是为了高鼬惨死这种命案。
沈持玉没想到刘福会出手,而且看老太太的样子似乎伤得不轻。
“在下方才用了巧劲儿并不伤人,菩萨面前老太太还是莫装了,要知道咱们灵渡寺的菩萨最是看不惯有人欺瞒作假。”
刘福一句话把沈老太太吓得不轻,她已听说灵渡寺菩萨显灵惩治恶贼之事,此刻听闻刘福的话,心虚地朝着远处一尊佛像看了一眼,默默垂眸在心里嘀咕:菩萨勿怪,菩萨勿怪……
沈持玉这才松了口气,她知道老太太性子跋扈,怕她又闹出事端,便想上前劝慰几句。
哪知没等她开口,老太太便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儿为了救你跌下山涧,你竟还有闲心跟外男鬼混,你还要不要脸了?”
这话说得极重,言辞又难听,很快就引来不少人围观。
沈持玉面子薄,被看得脸色发白,她心中虽有气,但仍旧开口问道:“不知母亲此话从何说起?”
“你还装,我儿子呢?”宋老太太挣脱开宋灵珊的搀扶,一把抓住沈持玉的袖子道:“昨日你与他一道儿跌入山涧,怎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是不是你丢下他独自逃命!是不是?”
沈持玉一怔,旋即便想明白了,老太太竟是以为宋冀年是为了救她跌入山涧,唇角不由扯起一抹冷笑。
围观众人不明就里,但也听说了昨日有一对男女跌下山涧之事,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大难不死,可男子未曾回来,难不成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听说那男子还是为救心仪女子才跌下去的,倘使这老太太说得是真,这女人也忒无情无义了。
周围人的视线或多或少带着不善于鄙夷,沈持玉简直要被老太太气笑了。
“老太太真是会作戏,小人怎么听说宋大人是为了救自己的表妹跌下山涧的,当时有不少衙役在场,想来宋大人也真是有情有义丢下遇险的发妻不管不顾,却与表妹生死一路,真是可歌可叹呐!”
在场诸人多为男子,对他舍发妻救表妹之举震惊不已。
且有不少人都知晓宋冀年的出身,知他入赘高门,妻子是京城高官之女,从前众人以为是他那妻子貌丑嫁不出去才招赘入门,今日见这位夫人生得玉貌花容,气度高华,更是不解他为何会丢下妻子去救那劳什子表妹。
能丢下这样的美人不顾,难不成那表妹生得比她还好?
“这怎么可能?”得知真相的宋老太太先是不信,他儿子怎会为了江簌簌命都不要,今早来报信的人只说宋大人为了救一女子掉下了山崖。
宋家人先入为主地认为那女人就是沈持玉,毕竟宋冀年平日不好女色,身边除了沈持玉也再未有旁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刘福的话,这时有衙役来报宋大人找着了。
宋老太太顾不上质问沈持玉,面露喜色,看向来人问道:“我儿现在何处?”
“人已经被抬上山了,马上就到了。”
老太太又问道:“他怎么样,伤到了没有?”
“宋大人只是受了些擦伤,只是……”
老太太不由紧张起来,捂着自己胸口,急切道:“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那衙役显然是认识沈持玉的,他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面露难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摸了摸袖中的银两,咬了咬牙道:“只是属下们寻到宋大人时,他与江姑娘抱在一起,衣不蔽体……”
闻言众人皆惊,在本朝入赘男子须得为妇家承门户,纳妾是断断不许的,甚至于入赘婚,妻子倘若对赘婿不满同样可以休夫,再招新夫。
虽早有预料,但此刻听来依旧如晴天霹雳,明明日已西沉,她依旧觉得阳光炙烈地让她睁不开眼睛,身子一阵摇晃。
红豆和晴雪一左一右搀着她,满脸的忧色。
老太太则是吁了一口气,道:“快带我去瞧瞧。”
一行人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离去,留下沈持玉被众人各色目光打量,直到身着玉白色云纹纱道袍的男子出现,他腰间系着一枚碧色玉佩,行走间如白石沐泉,悠然作响。
众人远远见着他来,纷纷垂首行礼,他却目光越过众人望向沈持玉,笑容浅淡,却带着世家子弟的清贵。
刘福则察觉出主子的不悦忙遣散了众人,自己也退得远远的。
朱杞似乎未曾发觉她苍白的脸色,只是温和地笑道:“今日累了吧,等会儿我让后厨给你做鲜人参炖响螺头……”
“你一定是在笑话我对不对?”沈持玉低垂着头,胸腔里一直隐忍的怒意在看到他的笑容时骤然间迸发。
她豁然抬眸,双瞳映水,只是眼里的光在一点点黯淡下去,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死死攥紧裙裾,压抑着颤抖的嗓音道:“你定是在心里笑话我的,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蠢,明明知道他与表妹纠缠不休还假作不知,明知宋家人都讨厌我,还要每日里费心费力地去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只不过都将我当作了踏脚石,一个予取予求的工具罢了,我日日还舔着脸上赶着讨人嫌……你们背地里都怎么笑话我的,说啊!”
“你说啊!”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近乎于咆哮。
朱杞先是一怔,而后目光渐渐沉郁,望着面前近乎崩溃的女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泪水模糊了双眸,悲伤与绝望争先恐后地挤进她逐渐暗淡的瞳仁,她蓦地捂住脸,双肩瑟瑟发抖,“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朱杞默不作声地垂首看着她,他的侧脸浸在暗影里,看不清眉眼。
但他的沉默助长了沈持玉心底的绝望,她狠狠抹去眼泪,转身便走,她的背影瞧着有几分凄惨落寞,跑走时甚至不慎踩到裙裾趔趄了一下,但很快就站稳,提起裙裾快速跑走了。
朱杞冷冷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心口骤然一阵绞痛。
红豆与晴雪顾不得其他,连忙追了过去。
掌灯时分,刘福送来饭菜,晴雪接过食盒,轻轻摇了摇头。
二人将饭菜一一摆桌,红豆笑道:“鲜人参炖响螺头、金陵盐水鸭、糟冬笋、吉祥如意卷……姑娘,您看都是您爱吃的菜,您尝尝吧……”
闻言,躺在榻上的女人不仅没有理会,反而将身子蜷缩得更紧。
见状,晴雪拉了拉红豆的手,示意不要再说了。
红豆眼圈一红,将饭菜摆好,与晴雪一道儿出了屋子。
两人陪着沈持玉一起长大,何曾见过主子这般失控过,她平日里总是娴静得体,对谁都是三分笑颜,旁人当她是面人,是可以任意搓扁揉圆,可她也是人,也会伤心难过。
长久压抑的苦楚好不容易找到了宣泄口,二人既欣慰于自家主子的改变,又见不得她这般受苦,心疼地直掉眼泪。
红豆更是在心里将宋家人问候了个遍儿。
屋里的烛火寥寥,朱杞临窗而坐,目光一直落在院中的那株棕榈树上,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听到刘福回来的声音,他落在膝上的手指不由蜷了起来。
“她……吃了吗?”
刘福垂下眸子,低低道:“未曾。”
室内再次恢复了寂静,不知何时窗外忽然响起了潺潺雨声,朱杞映在窗棂上的身影也随着烛火轻轻摇曳,他道:“都撤了吧。”
刘福看了一眼桌上分毫微动的肴馔,小心劝道:“殿下多少吃些,您的胃疾……”
“出去!”
刘福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儿冰冷的呵斥打断,他有心再劝但也知道主子的性子,只好作罢,人是默默退了出去,桌上的饭菜却仍旧留着。
外面擎雨摇风,窗子哐啷一声响,屋内的烛火陡然熄灭,一切都沉寂于黑暗中。
临窗坐着的那道身影忽然弯曲了背脊,纤长骨结从紧绷的肌肤下凸显,他攥紧胸前衣襟,眸底的阴翳却一层层跌宕。
守在外面的刘福和石枫俱是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近来主子的胃疾屡屡发作,再这么折腾下去身子骨哪里受得住。
石枫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再劝一劝,谁知手刚扣上门扉,门却骤然从里面洞开。
狂风骤雨中,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电光映出一身肃杀的玄衣男子,山风鼓荡起黑色袍绣,那双墨色瞳仁里充斥着冷酷杀伐的铁锈味道,抬眼间便有凌厉的杀气。
门外守着的仆从俱是打了个寒战。
“去,将宋家人都给我丢出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