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推迟了午饭。

“你一开始是不是生气了？”向真窝在他胸口。

“你说呢？”吴屿没正面回答。

她不喜欢他这么含糊其辞，干嘛老让她猜。

她试图坐起来，创造点居高临下的压力，但没起来——他手臂收紧抱住了她。

向真没挣扎成功，但心头突然滑过一道亮光——吴屿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生气了。

如果他没生气，自然会大大方方反驳，甚至还会毒舌吐槽她几句。

她当时的感觉没错，他就是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她心口一松，什么都不必再问。

她之前都想象不出，什么事会让他生气。

他一直是淡然的，游刃有余的，甚至因为暗示何靖把她叫回广州那次来“坦白从宽”时，都没有什么真切的不安。

他嘴上说着求一点“人和”，但那一点，明明都在他把握之中，他知道自己分寸合宜，势在必得，决不会失手。

但刚才，他生气了。

向真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居然为他生气而轻轻笑出了声。

吴屿看不到她表情，只感到她肩头颤抖，发出一点气音，还以为她又哭了，马上撑起上半身，低头看她的脸。

“怎么了？”

却看到她笑着抬眼。

她和他对视，说：“吴屿，我好开心，好开心。”

他摸摸她额头，这姑娘不是发烧了吧？

她这两天，真是奇奇怪怪的，昨天那些傻话就不说了，她还小，刚恋爱就被父亲撞破，尴尬紧张，完全可以理解。

今天更怪了，哭也奇怪，不知道钻了什么牛角尖，笑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又开心了。

她拍开他的手：“哎呀，你不懂。我好着呢。”

吴屿笑了：“好着呢？”

他方才还是忍下去了那些灰暗念头，照顾她身体状况，尽量速战速决。

向真一下又变了脸色，但看他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反应过来，他就是逗她，气得锤他：“你怎么这样？”

吴屿抱着她低低地笑，向真贴到他胸口。

周六，吴屿在广州的最后一天。

明天，他会离开广州回黔南，一直到春节前都有零星安排。向真自己忙完直播上新，也要开始夏款打样，需要经常跑工厂，不怎么能离开广州。

春节期间，他们肯定还是要和家人共度。这一个多月，大概率不能见面了。

向真以为自己会为离别很难受，但昨天那个“会生气的吴屿”，突然让她的心里安定了许多。

上午的时候，她甚至能为自己找点事情做，随手画了点配饰图——她们品牌不生产这些，但她偶尔会为自己定制几件。

其中和竹编图案配的，是个竹编小水桶包，这种基础款很常见。

她捧着iPad给吴屿看：“帮我看看，这种小包毛伯可以编吗？”

吴屿看了一眼：“应该可以。”

向真点头：“那下次我去寨里，找毛伯弄个玩。”

吴屿还以为她画图是为了量产：“我还以为你要量产呢。”

“就毛伯一个人编，怎么量产啊？”向真疑惑。

吴屿笑了：“谁跟你说就毛伯一个人编的？寨里竹器编织也是有合作社的。就是规模更小，就十几个人。”

向真想了想正式推出竹编小包的可能性，摇摇头：“服装和箱包还是不一样，我这边也不敢随便上新品类。”

包包藤编草编更多，很少做竹编，毕竟大部分竹编还是不够细腻，容易勾破衣物。

她自己定制一个，毛伯那手艺，肯定没问题，但也得注意不和真丝之类的服饰摩擦。这种带有风险的产品，她不能随便乱来。

“嗯，明白。”吴屿也不过随口一提。竹编这东西，大部分是家居品牌在做，五溪寨这么小规模的，也接不了人家的单，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反而是向真把这件事记了下来，想着如果有合适的配饰品牌，可以推荐一下五溪寨的工坊。

Eric学长那边的聚会，她应该多去两回。

到了下午，向真泛起更多依恋和不舍。

吴屿本来在餐桌那边看项目评审书，她非让他坐沙发看，然后自己变成一只小树袋熊挂他胳膊上。

那些资料，其实他都看过了，只不过是习惯找点事做。

难不成，真和她“执手相看泪眼”吗？

不过她这样，他干脆也就不看了，就抱着她在沙发上，一起随便翻看一本画册。

离别，总是难舍难分，激发出人最真实的一面。

之前，向真总是忍着少出声，她倒不是害羞，是不喜欢自己音色，太幼稚娇气，显得不够成熟。

这一晚，她不再矫饰和遮掩，而是给出自己最真实的反应。

她心想，反正她就是这样一个娇气的人，那么傻的胡思乱想都跟他说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之前她细碎的声音，总能牵动吴屿的占有欲。但今晚，他听得心里又酸又软。

他不再索求她的反应，反而想求她，别这么看着他，别给他如此浓情。

他恨不能闭目塞听，不看再看那长出藤蔓的眼神，不再听那依恋柔婉的声音。

可是她整个人都变成一株柔软的紫藤，她像一树花开，每一条枝叶，都缠绕在他心口。

一座山，也会被一株花的盛放彻底吞没。

他抱住她，让她贴上他的侧颈。

一月十五日，上新直播日。

化妆镜前，向真双指轻点，把赤霞橘光按在自己的侧颈。

然后，依次按上锁骨、耳后、手腕——熟悉的柑橘味萦绕她全身，清新，舒适，如阳光温暖。

她带了那对TASAKI的Balance三珠耳环，简洁亮眼。

直播间和导播间一片忙碌——核对链接、检查库存、设置优惠券的，调设备、理样品、搭配服饰的，人人脚步匆匆。

头顶的补光灯很亮，向真抚着胸口，跟自己说，没事，何靖说了，都一个个检修过，她是安全的。

最后五分钟。

向真起身，轻轻一跃，走到镜头前，在无背转椅上坐下，居然是背对镜头。

倒数结束，预约的第一波粉丝涌入。

镜头里，是一个袅娜的背影，印花西装极其吸睛。

转椅轻轻一旋，向真歪头wink，笑着开场：“老有人说，我的时尚完成度，靠脸，其实，我明明靠脑子啊。后脑勺，也算脑子吧？”

“欢迎回来，今天是我的上新日，给大家带来聪明女孩都会买的春季新款。”

弹幕瞬间刷爆：“太灵了吧”，“wink那下有人截图吗”，“来迟一秒，我错过了什么好东西”。

导播间，何靖吩咐剪辑师：“开场切片，赶紧做，会火。”

向真不紧不慢站起来，开始介绍身上这件外套。

“这件西装，印花款，高调。”

“如果你觉得太高调，可以等等后面的半裙；如果你就是办公室最靓的崽——现在就直接下单，套装还有优惠。库存不多哦~”

“担心在公司太高调，不敢穿？没关系，周末约会、相亲，这件也能秒杀。穿它出去，看起来就气场强大，长了一张不好骗的脸，帮你提前过滤渣男。”

“春节回家，见亲戚熟人前男友，照样妥妥的，咱们绝对不输阵。”

“出门旅游，晚上去酒吧，穿这件——肯定有美女找你要链接。”

弹幕变成一片“哈哈哈”，“被设计师耽误的段子手”。

场子够热了，她话锋一转，“当然啦，我是专业博主，我们也讲讲专业，甚至，讲讲缺点。”

安玉递上一件同款，向真拿在手里，开始讲解设计理念，版型、工艺和做工，客观又专业。

她甚至给出几个贵替和平替选择。

“我知道有些学生党粉丝，预算有限，真的不用勉强，等你们毕业赚钱后再来支持，也不迟。”

“我肯定坚持到你们回来，不会倒闭。”她俏皮一笑。

“但一定不要买仿品。如果大家在意性价比，有几个快时尚品牌，也有不错选择。”

她考虑过了，万一真需要打舆论战，对付山寨厂商，她宁愿给国产的快时尚品牌引流，引导关注性价比的粉丝去买相近风格的平替，也不会让山寨品蹭自己热度。

买平替的，随着收入上升，未来还有可能转化，但直接买仿品的，以后就很难再获取了。

这波又引来粉丝一顿夸，“大气”，“看这格局”，“对自己品牌也这么严格”，“太宠粉了”。

当然也有少量人问“TT都有仿品了？”，但何靖提示工作人员，尽量刷点关于向真的正面评论，不要让大家把关注点放在“有仿品”上。

开场效果极好，向真渐入佳境。

每10分钟一个款，妙语连珠。

换搭配时，安玉给她递上能量饮料，她用吸管小口喝着，动作急促了些，不小心呛到，一阵细咳，额头上冒出薄薄一层虚汗。

那边助播努力多讲一会，向真尽力深呼吸，调整状态，安玉也拿吸油纸轻按她额角。

黄金时段，到了印花半裙那款。

何靖盯着销量数据——太好了，直接起飞，卖空了。

底下粉丝急得刷屏，何靖对向真比口型：“拖一下，开预售！”

向真拨了拨耳环，装作盯弹幕看，笑着接话：“大家说半裙卖完了？别急，马上给大家上预售链接哦。”

“大家等链接，我正好讲讲配饰。”她轻松填补时间空白。

“这种明艳系的裙子，如果搭配钻石，可能就太闪太重了。当然，如果你是浓颜美女，当我没说，你一定能驾驭那种风格。”

“我个人更爱珍珠。传统款式太柔，配明艳风有时候压不住，可以考虑一些更现代的设计。”

“比如这个TASAKI，三颗珍珠，一条简洁线条。大家别小看就这么一条横线，好设计去繁就简，风格就出来了，兼具硬朗和柔和。”

“我这款带点碎钻，不带钻的经典款其实更简洁，适合大部分职场。如果你今年升职加薪了，愿意奖励自己一套，经典款也更有性价比。”

她顺势又提了几个国潮珠宝设计师品牌，信手拈来，兼顾不同预算。

诗雨挥手示意——“预售开了”。

向真自然收尾，顺带提醒一下大家注意春节物流时效，理性下单。

到了最后一小时。

她依旧笑着，专业幽默，但语速已经放慢了些，微微靠着后面的展示桌，还时不时调整一下姿势，让左脚能稍微缓缓，虽然基本好了，但站太久，还是不太舒服。

与此同时，吴屿和李明景聊完山寨厂商的事情，终于有空点进直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