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杨润琴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纸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蕤蕤,何以年,我买了点糖炒栗子,还热乎着,你们尝尝。”
一股甜糯的、带着焦糖香气的温暖味道瞬间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巧妙地冲淡了消毒水的气息。
杨润琴细心地将纸袋放在夏蕤手边能够到的柜子上,又拿了一些递给隔壁床的何以年。
这么久相处下来,杨润琴也已经跟何以年很熟了:“何以年,你也吃点,补充点能量。”
“谢谢阿姨。”何以年接过,轻声道谢。
夏蕤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纸袋。
那温热透过纸袋传递到她的指尖,让她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她摸到一颗,外壳有些粗糙,带着炒制后的微黏。
“妈,这个怎么剥?”她有些犯难,以前都是看也不看就剥开了,现在却无从下手。
“我来帮你。”杨润琴说着就要动手。
夏蕤摇了摇头,躲开了一些:“妈妈,可是我想自己学学。”
杨润琴坚持:“我帮你更方便一些。”
“阿姨,”何以年的声音适时响起,温和地阻止,“让她自己试试看吧。摸索着剥,也是一种体验。”
杨润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欣慰地点点头:“也好,蕤蕤你慢慢剥,不着急。”
夏蕤抿了抿唇,手指更加仔细地感受着栗子的形状,寻找着那条细微的裂缝。
她的动作很慢,很笨拙,指尖用力,小心翼翼地试图掰开坚硬的外壳。
偶尔用力过猛,栗子肉会被掐出印子,或者外壳碎裂得不甚美观。
但她并不气馁。
当第一颗完整的、金黄色的栗子肉终于被她成功剥离出来时,一种微小的、久违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我剥出来了。”她带着点小骄傲地宣布,将那颗栗子肉放进嘴里。
香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温暖一直蔓延到胃里,那是属于冬天的、确定的幸福感。
“很好吃。”她满足地说,又伸手去拿第二颗。
何以年看着她专注摸索的样子,和成功后那毫不掩饰的欣喜,眼底也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自己也拿起一颗栗子,慢慢地剥着。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细微的、剥栗子的窸窣声,和两人偶尔因为吃到特别甜的一颗而发出的满足轻叹。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都染成了金色。
杨润琴看着这一幕,看着女儿脸上那真切的笑容,看着隔壁床那个沉静温和的少年,眼眶微微发热。
她悄悄背过身,假装去整理床头柜上的水杯,将涌上来的酸涩逼了回去。
夏蕤吃完第三颗栗子,心满意足地擦了擦手。
她转向何以年的方向,轻声问:“何以年,你剥的栗子,甜吗?”
“嗯,”他回答,声音里带着和她一样的满足,“很甜。”
糖炒栗子的香甜气息在病房里萦绕不去,连进来换药的护士都笑着说:“哟,今天咱们病房改善伙食啦?”
第二天早上,夏蕤醒来时,感觉眼皮上的光感比平时更明亮一些。
明明她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还是觉得明亮了不少。
她摸索着坐起身,朝着窗户的方向“望”去。
“今天阳光很好吗?”她轻声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病房里的另一个人。
“嗯,”何以年的声音从隔壁床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温和,“是个晴天。云很少,天看起来很透亮。”
他的描述让夏蕤努力在脑海中勾勒那片湛蓝。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些雀跃地提议:“那……我们把窗户开一点缝隙好不好?我想听听外面的声音。”
自从视力急剧下降后,她对外界的声音变得格外敏感,也格外渴望。
“好。”何以年应道。
他起身,走到窗边。老式的窗户有些紧,他用力推了两下,才发出“嘎吱”一声轻响,打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瞬间,外面世界的声音像潮水般涌了进来。
远处马路上车辆行驶的模糊噪音,近处树枝上鸟儿清脆的鸣叫,楼下似乎有医护人员推着器械车经过,轮子压过路面发出规律的声响,甚至还能隐约听到某个楼层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广播声……
这些在普通人听来或许嘈杂的声音,对于夏蕤而言,却是格外的动听。
她微微仰起头,侧耳倾听,脸上带着一种专注而愉悦的神情,仿佛通过这些声音,她能“看到”一个忙碌而充满生机的世界。
“有鸟叫,”她欣喜地说,“好像还不止一种。”
“嗯,”何以年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有几只麻雀在下面的冬青丛里跳来跳去。”
一阵微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风从缝隙里钻进来,轻轻拂过夏蕤的脸颊,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除了熟悉的消毒水味,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清冷的、属于室外的新鲜空气。
“风也很舒服。”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何以年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陪她一起听着这片属于医院的、独特的“市声”。
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在他身上,带来些许暖意。
过了好一会儿,夏蕤才像是饱饮了甘泉一般,心满意足地说:“可以关上了,谢谢。”
何以年将窗户关好,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杨润琴提着早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女儿脸上带着难得的、松弛的笑意,而隔壁床的少年正安静地坐回自己的床上,阳光洒满半个房间,温暖而平和。
“今天心情不错?”杨润琴一边摆放早餐一边笑着问。
“嗯,”夏蕤点点头,语气轻快,“听到鸟叫了,还有风。”
很简单的事情,却让她感到由衷的快乐。
杨润琴看着女儿,心里软成一片。
她拿出早餐放好:“是你喜欢吃的虾滑粥。”
“谢谢妈妈。”夏蕤扬起一抹笑,低头喝粥。
杨润琴伸手揉了揉夏蕤的脑袋。
这段时间,夏蕤好像笑容多了不少。
眼睛刚生病那会儿,她真的成日以泪洗面,现在已经逐渐适应了一些。
她眨了眨眼。
这样就很好,很好。
午后的阳光正好,杨润琴见女儿精神状态不错,便提议给她洗头发。住院以来,这成了件麻烦事,但今天夏蕤却欣然同意了。
杨润琴从卫生间接来温水,让夏蕤靠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打湿她的长发。洗发水的茉莉花香渐渐弥漫开来,取代了消毒水的气味。
“水温合适吗?”杨润琴轻声问。“刚好,很舒服。”夏蕤闭着眼睛感受着母亲轻柔的按摩。
这时,何以年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他的声音很平淡。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男声,语速很快。
“不用了。”何以年打断对方,“医院什么都不缺。”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我知道。”
“你们忙你们的。”
“好。”
电话挂断了,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是家里人吗?”夏蕤轻声问,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疏离。
“嗯,”何以年把手机放到一旁,“问我需不需要什么东西。”
杨润琴正在给女儿揉搓头发的手顿了顿,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来陪护这么久,从没见过这孩子的家人来探望,每次都是护工或者助理模样的人匆匆送来些物品就走。
冲洗完毕,杨润琴用干毛巾轻轻包裹住夏蕤的头发。
她看着两个孩子,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保鲜盒。
“瞧我这记性,”她笑着说,“早上你爸特意送来的,说是老字号买的桂花糕,还温着呢。”
她打开盒子,清甜的桂花香立刻飘散开来。
她先递给夏蕤一块,又自然地走到何以年床边,递给他一块:“何以年,你也尝尝,这家桂花糕很有名的。”
何以年愣了一下,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的糕点,又看向杨润琴温和的笑容,迟疑地接过:“谢谢阿姨。”
“不客气,多吃点。”杨润琴慈爱地看着他,“你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要补充营养。”
夏蕤小口吃着桂花糕,糯米的软糯和桂花的香甜在口中化开。她朝着何以年的方向问:“好吃吗?”
“很好吃。”何以年轻声回答。这简单的三个字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动容。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带着“家”的味道的点心了。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茉莉花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去,又与桂花的甜香交织在一起。
杨润琴看着两个孩子安静吃点心的样子,心里既酸涩又温暖。
她悄悄多给了何以年一块,假装不经意地说:“你喜欢吃就多吃点,下次我让夏蕤爸爸多带些来。”
何以年笑起来:“谢谢。”
这一刻,病房里仿佛真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
没有病痛,没有孤独,只有阳光、花香,和一份被悄悄分享的温暖。
夏蕤吃完最后一口桂花糕,轻声说:“爸这次买的特别甜,何以年,你喜欢吗?”
何以年说:“喜欢。”
这份来自陌生人家庭的温暖,像冬日的阳光,短暂却真实地照进了他冰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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