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手术日是个晴朗的早晨。

夏蕤很早就醒了,安静地任由护士做术前准备。

当护士来给她注射术前针剂时,她突然轻声问:“何以年还在吗?”

“隔壁病床的何以年一早就去做检查了。”护士柔声回答,“他让我转告你,等你回来。”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

夏蕤点点头,配合地躺上平车。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杨润琴终于忍不住靠在丈夫肩头落泪。

夏洛章默默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双手合十。

手术进行了很久。

中途有护士出来告知进展顺利,让焦灼等待的家人稍安。

夏际来回踱步,不时看向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

手术室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在漫长的四个小时后,门终于缓缓打开。

主刀医生走在最前面,尽管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微弯的眼角已经泄露了他的情绪。

“手术非常成功。”他对着迎上来的夏际和杨润琴说道,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角膜移植得很顺利,供体非常健康,匹配度极高。接下来就是关键的恢复期。”

躺在移动病床上的夏蕤被护士缓缓推出,她的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像两只栖息在脸上的幼蝶。

麻药的效力还未完全退去,她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杨润琴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女儿露在被子外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随即又因为医生的话而被巨大的喜悦淹没。

“太好了……太好了……”夏际反复说着,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此刻眼圈泛红,用力握着医生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跟在后面的夏洛章更是激动得用粗糙的手背直抹眼泪,嘴里不住念叨着祖宗保佑。

病房里,夏蕤被轻柔地安置回病床。她深陷在枕衾间,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彻底陷入了沉睡。

缠着绷带的脸庞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显得异常安静柔顺。

一家人围在床边,看着这期盼已久的希望终于降临,都觉得过去三个多月的煎熬、奔波与祈祷,在那一刻都值得了。

时近中午,杨润琴才想起大家从凌晨到现在都滴水未进,便嘱咐丈夫和公公守着女儿,自己准备去医院食堂买些饭菜。

她轻手轻脚地拉开病房门,生怕惊扰了女儿的安眠。

然而,门外的景象却让她的脚步瞬间顿住。

何以年并没有躺在病房里他自己的床上,而是独自蜷缩在走廊靠窗的一张蓝色塑料躺椅上。

他病情发作,身体控制不住地疼。

害怕影响夏蕤睡觉,于是干脆直接到走廊坐着了。

午后的阳光斜照在他身上,本该是温暖的,却只映照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虚弱。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瘦削的脊背弯曲着,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细密的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和鬓角,甚至浸湿了那顶总是戴得端端正正的深色针织帽边缘露出的、新长出不久的短短发茬。

他的双手紧紧按在小腹的位置,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难以自控地发出细微的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压力。

“何以年?”杨润琴心头一颤,急忙上前,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担忧,“你怎么在这里坐着?是不是又疼得厉害了?”

听到声音,何以年有些艰难地抬起头。

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但看到杨润琴时,他还是极力扯出一个安抚性的、极其微弱的笑容。

“阿姨,”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明显的喘息,“没事,我还好。”

“这哪里是还好?”杨润琴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鬓角,心疼地掏出随身带的手帕,想替他擦拭,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生怕加重他的痛苦,“这样的……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何以年闭了闭眼,似乎在积攒说话的力气,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深重的阴影。

“有一阵子了……”他避重就轻,声音轻得像一阵烟,“时不时……就会这样。”

杨润琴的目光落在他异常消瘦的脸颊上,那颧骨凸出的轮廓让她心惊;

她又看向他按在腹部的、骨节分明的手,以及那顶几乎遮掩不住事实的帽子。

这段时间以来,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地串联起来——

他日益频繁的“检查”,越来越长的缺席,日渐蹒跚的脚步,还有他总在无人注意时下意识蹙紧的眉头。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迅速成形,让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孩子,你你告诉阿姨,你这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怎么怎么这段时间,看着你越来越瘦,头发也早就……”

话问出口,走廊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推车声,衬得这份寂静更加沉重。

何以年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失焦地望向窗外那片明净的、预示着春天即将到来的蓝天。

半晌,他才转回头,看向杨润琴,眼神里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癌症。”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只有认命般的陈述,“晚期了。”

杨润琴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仿佛一瞬间被人扼住了喉咙,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没多少天了。”何以年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医生估计,最多,也就是活过这个春天吧。”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杨润琴的声音彻底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你还这么年轻,你才……”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想到他平日里的温和沉静,想到他对夏蕤不着痕迹的照顾,巨大的悲痛和怜惜淹没了她,“可怜的孩子……”

何以年的嘴角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似乎想再挤出一个笑容,却终究没有成功。

他的目光越过杨润琴的肩膀,投向那扇虚掩着的病房门,眼神在这一刻才终于流露出一丝深藏的不舍与温柔。

“阿姨,”他收回目光,恳切地望向泪流满面的杨润琴,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别告诉她,千万别让夏蕤知道。”

他顿了顿,呼吸因为疼痛而略显急促,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就让她安安心心地恢复。等她拆了绷带,就能好好看看这个春天了。”

病房内,阳光正好移到了夏蕤的病床边,温柔地笼罩着她沉睡的身影。

白色绷带边缘,她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动。

她对门外两人的谈话一无所知。

却隐隐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春天来了,她拼命地去追。

却再也追不上那个春天。

此时的门口,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走廊,在他身周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

杨润琴注视着他被病痛侵蚀却依然挺拔的侧影,忽然明白有些告别早已开始。

护士推着药车经过,提醒他该回病房休息。何以年撑着扶手缓缓起身,在推开房门前停顿片刻。

"阿姨,"他回头看她,眼神澄澈如初,"等拆绷带那天,能不能……帮我和她拍张合照?"

杨润琴重重点头,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在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少年对她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然后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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