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小了,从倾盆之势转为淅淅沥沥的丝线。
何以年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无法拒绝那样的眼神,也无法抗拒那句“就像当时你陪着我那样”。
他沉默地转过身,撑着伞,慢慢往住院部大楼走去。
夏蕤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比记忆中消瘦太多的背影,看着他迈步时微微的迟滞,心口一阵阵发紧。
新换的病房在走廊最尽头,更加安静,也仿佛更加远离生机。
是个单人间,比之前的病房小一些,只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把椅子。窗户关着,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味道。
何以年收起伞,靠在门边,似乎有些无措,低声说:“这里其实没什么好待的。”
夏蕤却像没听见,她走进来,将怀里一直护着的羊毛毯子和那束被雨淋湿了一点边角的白色雏菊放在空着的椅子上。
她环顾四周,然后走到窗边,伸手,“哗啦”一声,将厚重的窗帘彻底拉开。
雨后初霁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微弱地照了进来,驱散了些许阴霾。
“这样亮堂些。”她转过身,对着何以年笑了笑,笑容很轻,却很漂亮。
何以年看着她。
觉得她的笑容,比桌子上的小雏菊还要更好看。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他:“热的,红枣桂圆茶,我妈妈教我煮的,说补气血,只是我在雨里待太久,可能都不太热了。”
她顿了顿,没去看他的眼睛,自顾自地开始收拾旁边散落的几本书,又把那束雏菊插进床头柜上一个闲置的水杯里。
小小的白色花朵,给这个单调冰冷的房间增添了一抹柔和的亮色。
何以年握着那个温热的保温杯,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顺着血液,一点点流向他冰凉的四肢百骸。
他看着她在房间里轻轻走动的身影,看着她笨拙却努力地想为这里增添一点生气的样子,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低下头,拧开杯盖,浅浅喝了一口。温热的、带着微甜香气的液体滑入喉咙,暖了胃,也模糊了眼眶。
“谢谢。”他开口说了一句。
夏蕤背对着他,伸手摸了一下眼泪。
“你的病是不是很严重。”她不敢转身,因为此时她的眼泪已经爬满了整张脸。
“嗯。”何以年这次没骗她。
“还有多久时间?”
何以年沉默。
夏蕤深呼吸一口气,转身时,已经努力扬起一抹笑容:“没关系的何以年,无论还有多久,我都陪你好不好?”
何以年不敢看她:“你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
“可你需要我,对吗?”夏蕤盯着他的眼睛:“你现在很需要我,就像我当时需要你一样。”
何以年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一个人待在冰冷的病房里,实在是太难过了。
他的确很需要她。
也很想她。
“可是我……我现在……”何以年偏过头:“我不值得。”
他不值得她这样做。
下一秒,他突然被一个很温暖的怀抱抱住。
他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低头看到了女孩的头顶。
她就这么抱着他。
“你值得,何以年,”夏蕤抱着他,想用力,却又不敢用力:“你是除了我爸妈和我爷爷之外,对我最重要的人了。何以年,我想陪你,不仅仅是你需要我,更是我需要你。”
何以年眨了眨眼。
视线模糊了。
他很轻很轻地回:“好。”带着几分哽咽。
从那天起,夏蕤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
学校,医院。
她会在没课的时候过来,有时是上午,带着还温热的粥或汤;
有时是下午,背着画板,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画画,画窗外偶尔飞过的小鸟,画插在杯中的雏菊,或者,偷偷画他睡着时安静的侧脸。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更多的是安静的陪伴。
何以年化疗后反应严重,呕吐,吃不下东西。
她就耐心地用小勺子一点点喂他喝点清粥,在他吐得昏天暗地后,递上温水和他讨厌的漱口水,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虚弱得没力气说话,她就戴上耳机,分他一只,两人一起听那些他曾经下载给她的歌。
有时是舒缓的钢琴曲,有时是那首他唱过的《春天》。
他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就守在一旁,看着他因为疼痛即使在睡梦中也会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瘦削的腕骨上清晰的留置针痕迹,心脏像是被细细的丝线缠绕,一阵阵窒息般的疼。
但她从不让自己哭,至少,不在他面前。
有一次,他半夜醒来,发现她就趴在床边睡着了,侧脸依旧是那样安静好看。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
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头发,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停住,缓缓收了回来。
他不能。他给不了她未来,甚至可能连一个像样的告别都给不起。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有一天,他精神稍好一些,靠在床头,看着正在削苹果的她,终于问出了口。
声音很轻,带着困惑,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负罪感。
夏蕤削苹果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长长的睫毛垂着。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因为你值得。”
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小碟子里递给他,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何以年,你记住,你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黑暗里唯一的光。现在,我只是想离我的光近一点,这有什么不对吗?”
何以年怔住了,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的真诚和执着,像温暖的阳光,几乎要将他心底因疾病而凝结的冰层融化。
他接过碟子,拿起一小块苹果,慢慢地吃着。
很甜。
他不再赶她走。
有时,他会和她聊聊音乐,说说他以前在乐队的事,说那家好吃的烧烤店,眼神里会短暂地焕发出一点往日的神采。
夏蕤就托着下巴,认真地听着,仿佛要将他描述的每一个画面都记在心里。
她也会跟他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讲林薇又闹了什么笑话,讲美术社哪个老师的口头禅很搞笑。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未来、触及他病情的话题,只分享着那些细碎而温暖的当下。
她带来的那束雏菊渐渐枯萎了,她又换上了新鲜的。
有时是几支淡紫色的康乃馨,有时是一小把金色的向日葵。
这个原本充斥着绝望和药水味的病房,因为她的到来,一点点被注入了生机。
虽然病魔依旧在无情地侵蚀着他的身体,但在夏蕤安静的、固执的陪伴下,何以年觉得,生命最后这段最艰难的路,似乎也没有那么冰冷和难熬了。
他知道这很自私,可他贪恋这份温暖。就像在无尽寒夜里行走的人,贪恋一团篝火。
哪怕知道天亮后火会熄灭,也愿意用尽最后的力气,靠近一点点。
她说的没错。
他需要她。
比她想象的,还要更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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