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又平静地过了几天。

午后的病房,夏蕤正摸索着试图自己操作手机播放音乐,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艰难。

何以年安静地看着,没有出声打扰,直到她有些气馁地放下手机。

“夏蕤。”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嗯?”夏蕤抬起头,面向他。

何以年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盒子,走到她的床边,轻轻放在她手边的柜子上。

“这个,给你。”

夏蕤疑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个塑料质感的、方方正正的盒子,旁边还缠绕着细细的线。“这是什么?”

“一个随身听,里面我已经下载好了一些歌。还有配套的有线耳机。”

何以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你以后想听歌的话,用它可能会方便一点。按键很大,操作很简单。”

夏蕤的手指细细地抚过随身听冰凉的表面,摸索着那几个凸起的、大大的按键。

对她而言,这确实比触摸屏手机要直观得多。

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却也有些不解:“你怎么会送我礼物,今天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吗?”她担心自己忘记了什么特殊的日子。

“也不是什么节日,”何以年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善意,“就是单纯想给你,想送就送了。这样你就不用总是麻烦别人了。”

他说的“别人”,或许也包含了总是为她操劳的父母。

夏蕤握紧了那个小小的随身听,冰凉的塑料外壳很快被她的掌心焐热。

这份礼物不昂贵,却无比贴心,精准地解决了她日常的一个小困境,也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的自尊。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谢谢……何以年。真的很谢谢。”

这一次的谢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不客气,你的画册还没带来吗?”

夏蕤回答:“我下午叫我妈妈带过来,她最近好像太忙了,连陪我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何以年说:“行,也不急,我等你。”

当天下午,她的画册终于被杨润琴给带过来了。

下午吃完饭,她摸索着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素描本。

“何以年,”她轻声唤他,手指珍惜地抚过封面,“这个就是是我的画册。我看不见了之后,就再也没画过。以前画的,给你随便看看。”

“好。”何以年走到她床边,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画册。

画册里,是一个色彩斑斓、充满生机的世界。

有阳光下慵懒的猫咪,

有雨滴落在花瓣上的瞬间,

有街头匆匆的行人,

还有她自己对着镜子画的、眼神明亮带着笑意的自画像。

笔触或许还带着几分的青涩,但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和敏锐的观察力,扑面而来。

非常有灵气。

“这什么时候的画?”

“很久之前了吧,近期的画在老家,北川就找到几本以前的了。”

何以年一页页翻过,仿佛看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明亮动人的夏蕤。

“画得确实很好看,就算是早期的画,也依旧非常有天赋。”他的赞美发自内心,带着真诚的惋惜。

惋惜这样一双能捕捉美的眼睛,却被困在了黑暗里。

他的肯定让夏蕤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怀念的笑意,像是透过这些画,短暂地触摸到了过去也曾意气风发的自己。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抬起头,朝着他声音的方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如同轻触泡沫般的期待,轻声问:“何以年,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我的眼睛好起来了,可以找你当我的模特吗?”

何以年拿着画册的手微微一顿,那句“可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他想说好,想告诉她,他很乐意坐在那里,让她用重新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用画笔记录下他的一切。

可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消瘦、布满针孔的手背,感受着体内那正在不受控制蔓延的、冰冷的疾病。

未来对他而言,不是一个可以期待的“以后”。

他不敢许诺。

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比直接的拒绝更残忍。

他不能给她一个虚幻的希望,然后再亲手将它打碎。

他的沉默,让夏蕤眼中的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勉强笑了笑,善解人意地说:“你如果不愿意的话,也没事的。我就是随口一说。”

“我愿意。”何以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他看着她,目光认真,仿佛要将这一刻印入心底。“夏蕤,我愿意。”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给出了一个带着距离、却无比真诚的前提:“如果……到时候,我们还有缘相见的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温柔,有遗憾,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你很好,我也很高兴可以当你的模特。”

夏蕤笑了:“嗯。说好了。”

“说好了。”

一个不知道自己以后究竟能不能再重新看这个世界,一个不清楚自己还有多久的未来。

此时此刻,他们约定了“以后”。

虽然夏蕤并看不见何以年,但是她却觉得她和他已经成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就像是两个在黑暗冰海中独行的人,终于看到了彼此手中微弱的灯盏,虽不足以照亮前路,却至少证明了,自己并非唯一的存在。

从一月底开始,何以年的治疗变得频繁起来。

有时是半天,有时是一整天。

他离开时脚步越来越沉,回来时带来的寂静也越来越长。

但无论多疲惫,只要夏蕤带着迟疑的声音响起:“何以年,你在吗?”

他总会给出一个清晰的回应:“在。”

夏蕤这才缓缓放下心来。

何以年送给夏蕤的随身听,成了她最好的伙伴。

那些何以年下载好的音乐,风格各异,有安静的钢琴曲,有她提过的老歌,甚至还有一些纯自然的风声、雨声。

她戴着耳机,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几个简单的按键,听着随声听里,何以年帮她下载的歌,暂时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和世界的黑暗。

一天夜里,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夏蕤睡不着,耳机里的音乐也停了。她听到隔壁床传来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像是极力忍耐着某种痛苦。

“何以年?”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边的声音立刻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他尽量平稳的回应:“嗯,还没睡?”

“睡不着。”夏蕤顿了顿,轻声问,“你是不是很疼?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何以年沉默了一下。黑暗和雨声似乎给了人坦诚的勇气,他没有再掩饰,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嗯。有点。”

“那我跟你说话吧,”夏蕤摸索着摘下耳机,朝着他的方向侧过身,“或者,你再给我讲讲你们音乐社的事?讲点热闹的,或者你是不是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

何以年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在用她的方式,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何以年说:“我们说会儿话吧,至于说什么——”

他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这一次,没有说音乐社,而是说起了一件更久远的、连他自己都几乎要遗忘的小事。

“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吧,特别想养一只狗。那种毛茸茸的、会摇尾巴的小土狗就行。”他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有些飘忽,“但我爸妈都很忙,家里没人照顾,一直没同意。”

夏蕤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后来,我就在放学路上,经常遇到一只流浪狗,很瘦,但眼睛很亮。我偷偷把自己的牛奶和火腿肠分给它。”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有一天,我考试考砸了,心情特别不好,就蹲在路边跟它说了好多话。它不会说话,就只是用湿漉漉的鼻子蹭我的手心。”

“然后呢?”夏蕤忍不住问。

“然后,它跟着我走了好长一段路,一直送到我家楼下。我上楼的时候,它还坐在那里看着。”何以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很快又消散了,“第二天,我再去找它,它就不见了。大概,是被好心人收养了吧,或者去了别的地方。”

他的故事讲完了,病房里只剩下雨打窗户的声音。

这个故事与他无关痛痒,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结局,却让夏蕤的心脏微微缩紧。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孤独的男孩,和那只短暂给予他慰藉的、同样孤独的狗。

“它一定知道你在难过,”夏蕤轻声说,“所以它陪了你一路。”

“也许吧。”何以年应道。

“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坚持带它走,所以记挂了很久很久。”

“但小狗遇见你,那短暂的相处,或许它也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也许吧。”

疼痛似乎在这段安静的叙述中悄然缓解了一些。

又或者,是女孩话语中的那份温柔,起到了比药物更微妙的作用。

“夏蕤。”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谢谢。”

他在黑暗中低声说。

谢谢你的倾听,谢谢你这片刻的陪伴,谢谢你这道意外照进他生命终点前的、温暖的光。

“为什么谢谢我?”

何以年说:“谢谢你的出现,你没来时,我很无聊,虽然之前也有一些病友和我同一个病房,但很少有人跟我说话,我挺孤单的。”

夏蕤在枕头上轻轻摇了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

她低声回应。谢谢你所有的琴声,故事,谢谢你的随声听,谢谢你愿意唱歌给我听。

后续两个人没有再说话。

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成了催眠般的背景音。

疼痛和黑暗依旧存在,但在这个寒冷的雨夜里,两颗孤独的心,因为彼此的存在,似乎都找到了一点对抗漫漫长夜的微薄力量。

感谢你的出现。

在我最脆弱的时候。

写虐文把自己心脏写痛了。[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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