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你觉得她会吗?”谢斯理不答反问。

“我觉得不会,虽然这样说似乎不太好,”舒画靠近谢斯理悄悄道,“但像我外婆那么大年纪的人,一般都很节俭,对自己更是舍不得花钱。”

谢斯理脸上有一瞬的凝固,片刻后他问,“你认为胡婶有多大?”

“六十多吧,可能比我外婆年轻点,但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舒画理所当然说完,看谢斯理一脸便秘的表情,又猜,“难道不到六十,五十七八吗?”

谢斯理:......

“你就一点儿也没认出来他们?”

“认出来?认出来什么,对哦,他们刚刚对我好像很熟,难道是我外婆的什么远方亲戚,表姐妹或者堂兄弟?”

谢斯理深呼一口气,终于忍不住说出真相。

“你还记得咱们小学有个同学叫胡娇娇吗?总爱扎两个小辫子,还跟你做过同桌,就是胡伯夫妻两的女儿。”

如被天雷劈中,舒画外焦里嫩站在原地。

什么?胡伯胡婶竟然是她小学同学的父母?

不过,谢斯理说胡娇娇,舒画还真有些印象。

一个挺水灵的小姑娘,大眼睛长头发,人很文静,大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的时候,跟自己做过同桌,那时候自己没少拿她的作业过来抄。

每到放学的时候,都会有很多家长在学校门口等候,低年级的小学生一哄而散,像小猪仔一样奔向他们爸爸妈妈的怀里。

舒画那时候跟胡娇娇同桌,放学时也是手拉着手一起,所以对她爸爸妈妈的印象很深。

胡娇娇母亲来接她次数比较多,那是个标志的江南美人,细细的眉红红的唇,一笑起来两只眼睛就像夏夜盛满了星星的小池塘,亮晶晶的。

她总会带上两颗奶糖,一颗给自己,一颗给胡娇娇,作为她们认真上了一天课的奖励。

舒画实在难以将印象里那个头发香香一笑起来就有两个酒窝的漂亮阿姨,跟今天见到的那个木讷寡言苍老干瘪的老女人对上号。

可谢斯理不会骗她。

舒画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久,还是想不明白,最后只是开口,“那胡娇娇人呢?她现在在哪儿?”

“她走了。”

“走了,走去哪儿了?”

舒画想到某种不好的念头,抬头,见正看着自己的谢斯理点了点头。

“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种,胡娇娇死了。”

舒画倒吸一口冷气,这时候也不知道是看见小时候的漂亮阿姨衰老成老奶奶更吃惊,还是知道小时候一起同过桌的同学已经不在人世更吃惊。

“看来你的记性是真的不好,胡娇娇五年级的时候就生病了,那时候我们全校还一起募捐给她捐款,你不记得了?”

舒画童年时的回忆可太多了,有时候背着老师在桌肚里藏青蛙,老师读一句诗,青蛙叫一声呱;有时候爬上树摘桃子,沾了满身桃毛,痒的一边啃着桃子一边哭着回家;还有时候下河摸鱼捉虾,被她妈发现,拿着棍子追了二里地......

这些记忆就像闪闪发光的贝壳,全都被她藏在脑海里,慢慢聚成了一个宝藏乐园。

谢斯理一点,她也从她的宝藏乐园里扒出了这件事。记得当时她把自己的零钱罐砸了,倒出三百多个硬币,连同她妈给的二百,全捐了,成了全校学生中捐款最多的人。

可是即使这样,还是没治好吗?

谢斯理回答了她的疑问。

“那年捐了钱之后,她爸妈就带她去治病,省城、首都、海市,还有其他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但没有一个地方的医院能治好她的病,最后只能采取保守治疗,透析化疗,但也只是多拖了几年。五年前的夏天,胡娇娇最终还是没能扛过病魔,走了。”

短短几句话,概括胡娇娇简短的一生,却让跟她同过桌的舒画听着心痛。

“那胡伯胡婶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思念娇娇吗?”

“是,但也不全是。”

谢斯理模拟两可的话,让舒画不由自主抬头看他。

谢斯理往旁边走两步,避开她红通通的眼睛。

“丧女之痛肯定让人心碎,但胡娇娇患病几年花的治疗费更是天价,压的她们两夫妻喘不过来气。”

意外和疾病,就像两辆巨型卡车,无论从哪个普通家庭的脸上轧过去,都会把人轧的骨碎肉泥。

“我们当时的捐款只是九牛一毛,她家的存款很快就用尽了,胡娇娇之后的透析费化疗费,都是他们夫妻两求遍了身边的人,千辛万苦借来的。”

“胡娇娇去世后,他们夫妻两就一直在还债,记得当时听村里人说,可能在外面借了三四十万,不过都是拿的高利率,利滚利,即使这几年还了一些,估计也还剩不少。”

怪不得看上去会比同龄人老上十多岁,原来是人财两失,真是可怜。

舒画叹口气,从兜里掏出两颗巧克力,递一颗给谢斯理。

谢斯理看着那颗“便便”,摇了摇头。

舒画于是收回来,剥开另一颗掀起口罩塞进嘴里。

谢斯理看着她嘴巴里嚼来嚼去,终没忍住,“你难道不觉得你这巧克力的造型...有点像某种“排泄物”?”

舒画嚼巧克力的动作顿住......

“你恶不恶心呀!”她一跳三丈远,皱着眉毛瞪谢斯理,“之前还不许我说,结果现在自己又说,真是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霸道!”

嚼完一颗,舒画掏出刚被谢斯理拒绝的那颗,死死盯着。

“这明明就是水滴形状,哪里像......”

舒画及时住嘴,绝不赞同这个说法。

将那颗剥了扔进嘴里,舒画的气也消了。

“你不知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吃甜食,可以让人心情变好。”

吧唧吧唧吃完这颗巧克力,舒画舔舔残留甜味的上颚,突然开口。

“谢斯理。”

“要不,我们帮帮他们吧。”

谢斯理对舒画说这话一点儿也不吃惊。

记得小时候,班上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发生争执,舒画因为和那女生关系好,便帮那个女生出头,与男生断交。

结果一转头隔天那个女生和男生又和好了,倒是舒画这个夹在中间的,成了个大笑话,里外不是人。

说句不好听的,太爱多管闲事,而且还有些缺心眼。

所以,之前舒画喊住自己等她时,自己便猜到了她要去找之前被撞的人。

因为这人长了一颗光明伟岸的心,明晃晃悬在头顶,要是有一点对不住自己良心,便会寤寐反复,夜不能眠。

即使过了这么些年,还是一点儿没变。

“好啊,”谢斯理点头,“那你想怎么帮忙?”

“要不,我们去找那个老三,”舒画手指点点下巴,“他是不是就是收白菜的商贩?让他把胡婶家的白菜收了。”

“老三姓蒋,本名蒋东,因为在家排行第三,所以被人叫老三,也的确是这一片的蔬菜贩子。可刚刚胡婶已经说了,现在市场上白菜没销路,蔬菜贩子拿了菜转手就是赔,商人逐利是天性,你凭什么让蒋东收了胡家的白菜?”

“理是这个理,但是......”舒画烦恼地皱起了眉。

片刻后眼睛一亮,谢斯理提前一步截住她的话头。

“也不要说自己花钱买下来,大小姐,你没听到嘛,白菜有小五万斤,你买下来怎么处理?”

“吃吗?就是我全家你全家加在一起,吃个十年也未必能吃完,而且白菜是蔬菜,根本放不到那个时候。”

舒画不服气:“那我们不能自己卖吗?”

谢斯理又笑了,“像蒋东这种天天跑市场的菜贩子,最了解市场上的行情,都卖不了。”

“就凭你和我,”谢斯理戳戳舒画又点点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菜市不用手机导航都找不到的人,能卖掉五万斤白菜?”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怎么办吗?”

舒画实在没办法了,抬眼看谢斯理,“五万斤白菜大概多少钱?”

谢斯理一眼看穿她的想法,“胡伯胡婶不是缺这五万斤白菜的钱,而是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能得到等价的报酬,你若只给他们钱不要白菜,他们是不会要的。”

“有的时候钱重要,但人的尊严更重要,尤其是他们这种前半辈子为了给女儿治病筹钱弯尽了腰的人,现在还这么努力赚钱还债,不就是为了在临死前,能让之前弯下去的腰直回来嘛。”

舒画听不太懂谢斯理那套弯腰的大道理,但也想明白自己那套只出钱不要货的法子不可行。

且不说她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支付五万斤白菜的钱,还是需要找父母资助,就算这次她成功帮胡家把钱给补齐了。

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难道每一次胡家的蔬菜卖不出去,她都贴钱去补吗?

她家不是开善堂的,父母挣钱更是不容易,压根没有这种拿一家的钱去填补另一家的道理。

即使是夫妻亲戚朋友都不可以,更何况她和胡娇娇严格来说只是小学同学。

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被否决,舒画觉得自己简直回到了学生时代,对着一张犹如天文的卷子头痛不已。

专业的事当然要由专业的人解决,舒画决定放弃折磨自己,抬头,讨好而又狗腿地朝谢斯理眨眨眼。

“大学霸,既然你那么聪明,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应该也不难吧?”

舒画:卖白菜真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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