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冤家路窄

时间一晃而过,镇北侯府迎来乔迁之喜那日,桂香斋里里外外也拾掇好了。

自陆秦弓来找过清焰后,一直晴空万里。一天傍晚,王氏特意来了昭园,她告诉清焰,镇北侯府差了人到店里,说想在十二那日请喑姑到他们府上现做宴会的点心。

“这可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呀!”王氏兴奋得直搓掌,“卫大人说了,因着陆侯尝过喑姑的手艺,满意非常,觉得比起五芳斋的师傅都不遑多让,又与咱们是旧相识,这么做,一来照顾了咱们的生意,二来可给咱们宣传宣传,一举两得。他们说了,宴请那日会单独给我们辟个小厨房,保证每口点心都是热乎又新鲜的。还给了定金,让我们只管将所需材料罗列好,侯府自会准备齐全,咱们只要人到了就行。”

真是体贴周到,任何人都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吧?况且那可是镇北侯府,哪怕是上京城点心铺子里的佼佼者五芳斋,也会以此为荣。清焰自然没有二话,再说这事也轮不到她做主呀,店铺又不是她的。

“阿嫂与喑姑这是答应了?”清焰笑道。

“自然是要答应了!不收银子也要答应呀!”王氏笑得讨好:“你也知道,我们仨大字不识几个,这材料单子还需姑娘你帮忙写上呀,然后十二那日能不能去侯府帮帮忙,毕竟我就一张嘴,只会跑堂吆喝,慕春同小秧包个包子皮都皱得跟没了牙的老太太似的,仅靠阿姐一个人,可忙不过来!再且,我不会打手语,也看不懂,阿姐又听不见,若没你在一旁帮衬,真怕出什么差错啊!”

清焰看了眼坐在王氏身旁的喑姑,见她满脸为难,便猜到这事是王氏做主应承下来的。王氏不晓得她与陆秦弓已经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时,却又掰了。喑姑朝她打了几个手语,意思是如果她觉得尴尬,她们可以再另想办法。

清焰笑着摇了摇头。尴尬倒是不尴尬,况且她们人在后厨,怎会碰到不想碰到的人呢?

“哎呦,老姐儿,你们在说什么呢?我还是看不懂。”王氏懊恼道。

清焰笑道:“阿嫂尽管放心,一会我便与喑姑商量食材单子的事,十二那日我也会去帮忙的。”

王氏拍手称快,终是放下心来。

当晚清焰便将单子罗列好给了王氏,第二日王氏便与侯府的管事定下了十来道糕点所需的材料,没几天,便到了镇北侯府新居入宅的大喜日子。

这一天才刚过寅时,雷炎便过来接清焰几个了。街上静幽幽的,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只闻马车的车轱辘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声音。雷炎与另两个护卫手持火把,一前一后将人送到了镇北侯府的侧门,清焰与喑姑几个便在侍女芙蓉的带领下去的后厨。

侯府又派了几个手脚灵活的仆妇来听清焰差遣,清焰与喑姑配合得默契,好一通忙活,直到前院传来阵阵喧嚣,管事婆子才带着人进来将做好的点心一样一样地端出去。

哪怕在医馆,清焰也没这么累过,管事也看出来了,十分客气地询问她要不要喝口冰饮歇会。清焰笑着拒绝了。还有几样点心没好,都这个时候了,一次呵成也就是了。

她将放在冰池里的奶冻拿出来切成小块,放在椰蓉上滚上一遭,摆上盘,软糯又清爽的白玉霜方糕便被一一端到了各位宾客的桌前。

终于忙活完,芙蓉将她们几个领到了后院的

偏厅中歇息,又上了好几道菜。清焰几个忙了几个时辰,早就饥肠辘辘,然而还没用完,便有管事的来请,说是有夫人尝了今日的点心,赞不绝口之余觉得味道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便想见见这个手艺超绝的师傅。

王氏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整理身上的衣裳,窘得嘴里哎哎直道:“我们这副样子,去见各位夫人,只怕唐突了。”

管事道:“这容易,几位随小的去换身衣裳罢!”

清焰笑道:“我原不过是来帮忙的,就不用了。”

喑姑一头雾水,清焰跟她比划了一遍,她慌乱地拍拍衣裙,王氏便安慰道:“阿姐莫怕,有我呢!”

管事也笑道:“是呀,各位夫人都知书达礼,很是和善,左右不过问几句话,很快的。”

说罢唤了俩侍女来带她们下去了。

清焰便坐了回去继续用饭,不得不说陆秦弓府上的厨子手艺真是好,一道清蒸四腮鲈做得极为可口,鲜得清焰舌头差点都吃掉。

很快用罢了饭,芙蓉命人将碗碟撤下,又若无其事地随侍在清焰左右。

清焰并不需要人侍候,实际上自方府搬出来后,她已经习惯了任何事都亲力亲为,于是她朝芙蓉笑道:“芙蓉姑娘,你去忙吧,我哪都不去,只在这等她们回来。”

芙蓉一脸为难,忽闻门外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慕雪,我就说吧,她果然在这。”

清焰觉得这声音怪熟悉的,暗自纳罕,却见许文稚带着几个贵女娉婷袅娜地往她这来了。一时间小小的偏厅里环佩玎珰,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芳香。夏季已来,姑娘们衣衫轻薄,风儿一吹,五颜六色的披帛在她们纤细的手臂上荡出一个个柔美的弧度,真真是人比花娇。

清焰有一瞬间的诧异,不知道她们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又为何要找到这里来。但她们人既已站到她面前了,她便从容起身行了个礼。

许文稚笑道:“方才在前院见一哑女,一问才知,竟是今日为我们烹制点心的厨娘,再一问,她们说那哑女是赵姑娘乳母,我便想着,自桃花宴一别,你我许久未见,正好筵席未开,便过来找你叙叙旧。赵姑娘,你不介意罢?”

清焰听着一阵好笑,许文稚跟她有什么好叙旧的,再看她身后的一众贵女,除了桃花宴上推她下水的曹慕雪,她一个也不认识,且瞧曹慕雪那来势汹汹的神色,说是叙旧,怎么看都像来抽她嘴巴报仇雪恨的。

清焰笑了笑:“许姑娘,我今日并非是来做客的,要叙旧,改日吧!”

“我知道,你也是今日的厨娘。怎么,陆侯竟舍得让你去受那些烟熏火燎之苦?难道,事到如今他还没有纳你为妾?”

开口的是曹慕雪,直来直去的一番话听得一众女郎都面露尬色,纷纷捂嘴轻咳。

她们方才陪着许文稚在逛花园,却意外撞见方隐荧拉着喑姑在问清焰,这才得知她也在这里,找了侯府的侍女一问,便起了心思。反正也是闲着无事,找乐子去呗。

而曹慕雪之所以这般有恃无恐,便是断定陆秦弓再也不会给予清焰庇护,试问哪个男子会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去厨房那种脏污之地受苦受累?她方才可是听说了,有不少夫人拉着陆秦弓,话里有话都是他秉节持重,要给他说亲,他可是一个也没有拒绝。

曹慕雪侧耳听了半天,才知道他后院干干净净,别说侍妾,竟连通房也无,什么赵清焰钱清焰,那更是没有的事。自桃花宴后,她被曹大人勒令跪祠堂,还不许她出门,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悔悟之心却在得知清焰被方府扫地出门后化作了灰烬。如此天赐良机,她定要一雪前耻。难道她还怕了这个孑然一身的医女不成?

“怎么?赵姑娘花容月貌,竟也有攀高枝踩断树枝儿的时候?”曹慕雪掩嘴轻笑,“也是,心思过重,哪怕是参天大树也承受不住啊!正巧,我府里的多的是还未婚配的小厮,若他们不嫌弃,我可为赵姑娘牵线搭桥。赵姑娘,你道如何?”

清焰不怒反笑,“我与陆侯之间清清白白,再说桃花宴当日,他不过是路见不平。曹姑娘,若我溺死在湖中,你就是毁了陆侯的生辰宴,喜事变丧事,若换作你,还能对始作俑者笑脸相迎?”

“你、你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阴阳怪气吗?”曹慕雪往前一步,咬牙切齿道。

清焰佯装惊讶:“所以,因为我没有溺亡,便成曹姑娘诋毁我与陆侯的理由?”她掩面做哭泣状,“我与你素不相识,又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曹慕雪目瞪口呆。不止她,在场的贵女都愣住了。明明上一刻清焰还满脸肃然,一副随时准备着要扯头花的模样,怎么眨眼间就哭哭啼啼了?

“我就看你不顺眼了,怎么,不服吗?”曹慕雪扬起下巴,朝她的侍女下令:“将她按住,我倒要看看,这狐媚子是真哭还是假哭!”

“慕雪,犯不着为了这么个小医女动气,咱走吧!”许文稚看够了热闹,终于舍得开口,然而这话怎么听都像在添油加醋。

曹慕雪果然不依,她对许文稚笑得谄媚:“七姑娘放心,待我出了这口恶气,自会放她走的。”

许文稚一叹,两条柳眉轻轻拧起,“那你小心点,别真的伤了她。”

“这是自然。”曹慕雪看向清焰,朱唇得意地勾起。

一股寒意从清焰的脚底板升起,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到袖子里,那里面藏着她用来防身的药粉。

“还不动手?”曹慕雪朝左右喝道。

果真有两个侍女走了出来,清焰步步后退,余光瞥向门口,准备伺机而逃,哪知不等她有所动作,门口就被另几个贵女的侍女堵住了。芙蓉见状,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清焰面前,铿锵有力地道:“各位娘子慎行,此处乃镇北侯府,赵姑娘怎么也算是我们侯爷请来的客人,你们如此无礼,是视镇北侯的军威于无物吗?”

箭在弦上,曹慕雪没想到这会子竟蹦出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女,身板儿虽小,却目光坚毅,这一番虽是狐假虎威,却又不无道理,登时将她唬得一愣一愣。

许文稚见状,又是一笑:“我竟不知这镇北侯府连小小一个婢女也能对我等呼喝了?”

芙蓉忙道:“奴婢不敢!”

许文稚冷笑一声,看都不看芙蓉一眼,转身往外走,“慕雪,走罢。镇北侯得用的婢女,可不能轻易得罪哦!识时务者为俊杰,做一回秃尾巴狗,不丢人。”

曹慕雪本已退缩,不料被许文稚有意一激,原本熄下去的火气反而越涨越高。她是不能对芙蓉怎样,毕竟打狗也得看主人,可是今儿,她无论如何也要清焰尝尝深宅大院里的手段。

“将那贱婢给我拉开!”曹慕雪咬牙道。

两个侍女便又上前,说时迟那时快,清焰一把推开芙蓉,将早已握在手里的药粉洒出去。一阵白雾纷飞后,鞭炮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响彻云霄。曹慕雪等人捂着耳朵,见那两个侍女扭着身子举着两只爪子拼命地挠着脸蛋与脖子,所到之处红彤彤一片疹子,她们叫着跳着,嘴里含含混混地喊着姑娘救我。

清焰趁着众人呆怔之时冲到曹慕雪跟前,将仅剩的药粉呼啦一下全倒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曹慕雪穿的是一件十二破抹胸襦裙,锁骨往上空空荡荡,药粉一经接触,她便觉得奇痒无比。

“赵清焰,你对我做了什么?!”曹慕雪挠着脖子,惊恐地尖叫。

这一喊,包括许文稚在内的几个贵女如梦中惊醒,吓得连连后退。

清焰只觉畅快。

她一个人好好地待在这屋子里,也没招谁惹谁,偏偏有人就是不肯放过她,总要为着自个那么点隐秘的心事,仗势欺人,那么她也不要再忍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赵清焰,你这是做什么!”许文稚藏在几个侍女身后,瞪大了双眼,勉强维持着贵女的仪态。而曹慕雪,她早已同她的两个侍女一般,成了花果山里的小猴子,左抓抓右挠挠,满地打滚,哪还见方才的端庄娴雅。

“没什么,帮她们清清火气,许姑娘要不要试试?”清焰嫣然一笑,美眸灼灼,里头闪着兴奋的光芒,她作势又往另一边的袖子里一掏。

“你疯了吗?!”许文稚又往后退了几步,“来人呀,快将她抓起来!”

然而,几个侍女都怕清焰又掏出那“鬼见愁”,犹犹豫豫的就是不敢上前。

那边曹慕雪并两个侍女缩在角落里只顾泪流满面的抓挠,清焰冷声道:“奉劝一句,不想太难受,最好忍着不要抓。”

药粉是杨晴给的,接触皮肤后不仅奇痒,还越挠越像针扎似的痛。原本清焰是拿来防身的,没成想第一次使用,竟用在了这些个贵女身上。

三人闻言停下动作,果然好受一点,但还是又痛又痒。大抵是忍得太痛苦,嘤嘤嘤齐声哭出声。曹慕雪边抹泪边恨声道:“赵清焰,你等着,我要叫我爹砍掉你的头!”

“砍谁的头呢?”一声低沉的冷笑自门后传来,众人猛地转过头,只见陆秦弓不知何时站在那儿,一身浅石英色的山河纹云锦大袖衫,长眉斜飞入鬓,浓密的乌发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他身后还站着个十六七岁的穿着朱色蟒袍的英俊少年,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几个。

众人忙屈膝行礼:“璟王殿下,陆侯……”

璟王谢恒看了眼瑟缩在角落里的曹慕雪,一脸好奇道:“这位小娘子,你的脸颊怎么如此之红?”

曹慕雪痒得难受,因有外男在,又不好再挠,她羞愤欲死,只得捂着脸哭诉道:“回殿下,是赵清焰,她……她给我下了药!”

谢恒又看向一旁满脸倔强的清焰,他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你舞跳得不错。听说你还拜在了邹老先生门下,怎么,这次你给她下的什么毒?”

话音刚落,曹慕雪又叫了起来:“下毒?我的脸是不是要毁了?赵清焰,你个贱蹄子,你好狠的心!”

清焰不说话,对她的咒骂漠然置之,反正这一顿够她熬的了,骂几句罢了,又不会少块肉。

许文稚见状,走过去扶起曹慕雪,一边安慰她一边拿眼睛不住往陆秦弓与谢恒那边瞧,只听她道:“慕雪,没事的,就算你的脸烂完了,邹先生也能治好。别哭了啊!”

曹慕雪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闭嘴!”陆秦弓冷声道。

曹慕雪住了嘴,泪眸满溢委屈,她实在忍不住,便躲在许文稚身后又开始抓挠。许文稚想了想,挡在她身前又道:“璟王殿下,陆侯,你们可得为慕雪做主,她这副样子,以后可怎么见人呀!”

陆秦弓不置可否,他转向一直候在清焰身后的芙蓉,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芙蓉便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倒是这位曹姑先动的手,而赵姑娘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谢恒恍然大悟。

“殿下这话我怎么听着,似有偏坦赵姑娘之意?诚然,是慕雪沉不住气,可她从不想伤人性命毁人容貌,可赵姑娘呢?瞧瞧,她几个都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许文稚指指跪在地上满脸苦色的侍女道。

陆秦弓深看一眼清焰,她站在那儿,柳眉微蹙,然俏脸并无悔意,更无惧意。她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陆秦弓忽然想起凯旋那日,红衣少女站在窗前,悠长的口哨声如雨燕掠过长空,准确无误地落到了他的心田。当时的她,亦是这般随性而为。

陆秦弓唇角不自觉地攀上一抹微不可察的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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