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两情缱绻(一)

风雨稍霁,云月相伴。

陆秦弓带着清焰一路行至望月楼前面的小土丘,在确定后面没有追兵后,才扯下面巾吹了声口哨。

小土丘旁的树林里又跑出一个身穿夜行衣的汉子,见众人毫发无损的回来,面色渐松。他走到陆秦弓面前拱手道:“侯爷,有个叫于晟的求见您。”

陆秦弓颔首,道:“去把马都牵来。贺永,立即飞鸽传书给卫聪,让他无论如何要把许文君的信截了。”

贺永领命,带上几人进了树林,其余人跟随雷炎在周边警戒。

清焰这才问道:“你与于晟相识?”

陆秦弓似乎不太想说,但还是低低嗯了声。

“就是他掳的我。”清焰气鼓鼓道。

陆秦弓握住她的手,眉峰凝起,咬牙切齿道:“一会儿我会揍得他满地找牙!”

“好歹是我给你留的线索,不然你的心尖尖可就成了燕王的人了,你怎能这般无情。”于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故作心痛道,说到“情”一字时还咬字极重。

陆秦弓放开清焰,转身的一瞬眼底已是寒霜凝结。他二话不说对着于晟的俊脸便是一拳,打得他一个踉跄,陆秦弓还不消气,上前又补了一脚。

如此挨了七八拳,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个人竟然也不生气,他吐出一口血沫,笑得贱兮兮,反问道:“生气了?啧,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动气呢?”

陆秦弓面色更坏了,他抽出剑架在于晟的肩颈间。

清焰瞪大了双眼,她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得很呢?方才她还见识了陆秦弓一脚就把谢嘉踢得哇哇吐血,这于晟挨了他这么多拳,竟还嘻皮笑脸。清焰一时间真不知是谢嘉太孱弱还是陆秦弓对于晟根本就没下重手。

于晟仍旧是笑,他斜瞥一眼清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手里拍了几下,摇头晃脑道:“真的翻脸无情啊,亏得我费尽心思帮你把信给调包了。”

清焰错愕,一时搞不清这于晟是敌是友了。

陆秦弓将剑收回,看着于晟冷冷地道:“我们两清了,你走吧。”

于晟一怔,道:“别啊,如今谢嘉已死,我也无处可去,候爷若不嫌弃,不如让我去你府上做个守门口的小厮如何?”

他上前一步欲扯陆秦弓的袖子,陆秦弓往后退,全身上下写满了抗拒,简直是避他如蛇蝎。

于晟露出受伤的神色,他将信丢到陆秦弓身上,转身就走。

“且慢!”陆秦弓叫住他。

于晟猛地回头,满眼欣喜,却见陆秦弓冷着脸道:“若你再做出伤害阿清之事,休怪本侯不客气。”

于晟气极,不怒反笑:“陆三郎,我怎么她了?我拿人俸禄便只能奉命行事,若不是我故意露出马脚,你能这么快找到这里?你应该庆幸掳走她的人是我,若换了别人,你这辈子休想与她再续前缘!”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清焰看了眼神色复杂的陆秦弓,提裙追上去,对于晟郑重地道了谢。

于晟白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自作多情,又不是为了你”便走了。

清焰愣在原地,渐渐品出其中的味道来了。难怪这人从一开始便对她阴阳怪气,说话间仿佛事先喝了一坛子醋,一张嘴便舌尖发酸。

果然,陆秦弓是个招蜂引蝶的,招的还是只雄蜂。

“你同他道什么谢,该是他同你道歉才对。”陆秦弓站在清焰身后道。

清焰耸肩,“我看他也不像是个会跟我道歉的人,他都将我当成了情……”

那个“敌”字终点还是没有说出口,清焰小心翼翼地瞥一眼陆秦弓,见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她忍俊不禁,笑声如银铃阵阵。

陆秦弓的脸瞬间涨成一种诡异的红色,红色慢慢转深,彻底黑成了锅底,他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清焰忙止了笑,跟在他后面一个劲儿道歉。陆秦弓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又想到自己身上湿漉漉,只得放开她委屈巴巴道:“你都不生气的吗?”

清焰正色道:“我为何要生气,都是他一厢情愿。”

“你不怪他?”

清焰思忖一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他不是谢嘉的暗卫吗?他不听谢嘉的难道听我的?总之,他给我留了一线生机,又帮我截了许文君的信,你也替我出了气,到止为止吧!”

陆秦弓又闷闷地嗯了声,算是答应她了。

清焰随口问道:“你怎么会认识谢嘉的暗卫?”

“几年前我被英公国府放逐边疆,中途被蒋氏派来的人暗杀,是他救了我。”陆秦弓说着,语气平淡,仿佛叙述的是别人死里逃生的经历。

于晟救下他后,两人本应分道扬镳,不知为何他却跟了陆秦弓一路,陆秦弓欲要重金答谢,他不要,又许他功名利禄,他不屑。陆秦弓不胜其烦,问他到底想如何,他期期艾艾,一张俊脸却慢慢红了。

于晟到底还是走了,他的母亲是他父亲从塞外买来的,他身上流着一半北凉人的血,尴尬的身份让他无法站在任何一方的阵营中,只能选择远离两国之间的战争。

直到去岁陆秦弓凯旋,庆功宴后的某一天,成了谢嘉的暗卫的于晟突然找上门来,一开口就是揶揄陆秦弓英雄救美,那酸溜溜的语气让陆秦弓鸡皮疙瘩掉下一茬又冒出一茬。奈何那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他只能对于晟的暗示漠然置之。

好在于晟是个见好就收的,此后半年,他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但他定然是对陆秦弓与清焰之间的纠葛有一定了解的。

所以他的行事才这么拧巴,他既不愿害了清焰,却又心有不甘,乐得见她惶恐受罪。

他故意在赖大娘面前露出一点小破绽,如果陆秦弓真的在乎清焰,或者稍微有那么一点在意他这个为了救他而被蒋氏所派来的杀手削去一根尾指的朋友,那么一切便可峰回路转,反之,不过是清焰做了谢嘉的妾罢了。反正以她的家世,做谁的妾不是做,谢嘉好歹还是个皇子呢。

清焰没想到这一层,她对陆秦弓的遭遇既愤怒又心疼:“蒋夫人她…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愤怒蒋氏的所为,心疼陆秦弓所受过的伤害与算计。

陆秦弓见她面色郁郁,便故作轻松道:“其实她没要我性命,不过是想废了我拿剑的双手罢了,也算手下留情了。”

手下留情?

清焰冷笑。若双手被废,挥剑无法斩奸佞,握笔无法颂精忠,这对拥有远大抱负的陆秦弓无异于生不如死。偏蒋氏对幼时的陆秦弓也有过嘘寒问暖,以至于这些仇怨只能不了了之。

清焰只觉心头那口气不上不下的,堵得慌。

陆秦弓含笑捏捏她的脸,手感依旧细腻如白瓷,只是不如以前厚实了,想必这几日她受了不少苦。

他眸中闪过一抹愧色,刚要开囗宽慰,便听清焰道:“既如此,那于晟便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了,以后若江湖再见,定要对人家客气些。”

陆秦弓又嗯了声,这次明显没那么敷衍。他喜欢听她说“咱们”。

一阵疾风吹过,送来沁凉,紧接着天际边惊雷乍响,嚇得月儿匆忙隐入云间。

又要下雨了。

贺永他们牵了坐骑来,陆秦弓与清焰同乘一骑。

由于江水过于湍急,陆秦弓只能将他们的坐骑留在对岸,现下这十几匹马是陆秦弓他们趁着燕王府的府兵忙着争夺五谷轮回之所偷的。

一行人手持火把赶了两个多时辰的路,在离峡州六十里远的郊野找到了家小客栈。

子夜已过,除了清焰,其他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或者说,他们这两天两夜都是在雨水的冲刷下度过。此行的目的已达成,便有人露出了倦色。

小客栈已有些年头了,孤零零地伫立在荒废的官道边,这几日因天气的缘故也没什么生意,眼下只有掌柜的与店小二两人在守着。陆秦弓要了所有的房间,又问掌柜的有无干净的衣裳。

掌柜的与店小二见这行人穿着夜行衣,个个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一进来便将本就不大客堂给站得满满当当,身上还带着未及收敛的杀气,领头的年轻人更是气宇轩昂,不怒自威,心里便忍不住犯嘀咕,嘴上也支支吾吾。

贺永二话不说拿出一个牛皮制成的夹袋,从里头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掌柜的接过一看,足足五十两,顿时笑逐颜开,也不犯嘀咕了,点头哈腰地道谢,急命小二去找衣裳。

陆秦弓命他再上些吃食,掌柜的面露难色,道:“真是不巧了客官,店里的食材都用光了,赶明儿天若放晴了才能进城采买。”

众人饥肠辘辘,一听无食裹腹都黑了脸,江大业道:“不是,你们连吃的都没有还开什么客栈。”

掌柜的连连道歉,说厨房里还有一袋面粉和几把青菜,只是他婆娘见连日大雨无客,就回了娘家,而他们两个大男人实在不是庖厨的料。

话音刚落,便听一道清润温婉的女声接过他的话头,“小女子厨艺尚可,各位大哥若不嫌弃,可稍等片刻,我去给各位下碗面条。”

掌柜的与店小二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昏暗的烛光下,一位红衣少女伫立在那名英俊的年轻男子身后,竟是他俩从未见过的玉貌仙姿,刹时便双眼发直怔在当场,直到一道犀利的目光剜过来,二人才略显慌乱地低下头。

然而众人哪敢劳动清焰,忙摆手婉拒。

清焰道:“小女身陷囹圄,若无各位舍命相救,只怕早已丧命于此,大恩大德,难以为报,不过一碗面条,各位便不要推辞了。”

她语气诚挚而恳切,令人无法再说出一个不字。

清焰便除了雨氅,问掌柜的要了襻膊,就去了厨房。陆秦弓也跟了进去,他说清焰力气小,他要帮她揉面。

“你去换身衣裳吧,一会该着凉了。”清焰将他往外推。

陆秦弓抓住她的柔荑,学医的缘故,她的手与上京城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比粗糙了不少,十根手指的指腹皆长了一层薄茧,右手拇指与食指内侧更是一层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笔所致的。

“大老爷们,哪来那么娇贵,再说,有我帮忙也更快些。”陆秦弓笑道。

清焰见他坚持,便也由得他了。

她找了个木盘将面粉倒下,放了水还有盐,便不去管陆秦弓了,转身问店小二要青菜。不曾想他竟抱来一个栽满小葱的食槽,把十几棵小葱连根带叶全都拔给了清焰。

清焰想了想,又问店小二有无猪油,店小二忙又端来一瓦罐子炼得黄澄澄的猪油。见他双腿被钉在地上挪不了半分,陆秦弓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店小二摸摸鼻子,行吧,谁给银子谁是老子。

清焰与陆秦弓二人合力,很快便将面食做好,足足**碗,掌柜的与店小二来来回回几趟才将它们全部端上桌。

大伙儿都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虽然略旧还皱巴巴甚至不大合身,但总比一身湿衣强。他们端坐在四方桌前,脖子都伸得老长,满脸的迫不及待。

清焰做的是葱油拌面。面条煮熟后捞出沥水,再用小葱炸过的猪油与酱汁一拌,面条劲道,葱香浓郁,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里,再没什么能比吃上这样一碗热气腾腾面更能让人觉得满足的了。

待陆秦弓换了身粗布衣裳出来,十六个碗早已吃空,就连一条葱花也不剩。众人直夸清焰手艺好,清焰笑道:“都是公子面揉得好。”

陆秦弓拿筷子的手一顿,嘴角翘了翘,似乎挺受用。

“侯…公子,您的手臂不是受伤了吗,咋还揉面呢?”贺永立刻站起来关切道。

陆秦弓吃着面,递了记眼刀子过去,“别废话!吃饱了就去躺着,明儿一早还得赶路。”

贺永无法,转身看向清焰,却见清焰叹了口气,面含愧疚地问一旁的小二可有跌打药。

小二忙说有,说着便要去拿,清焰道:“多拿几瓶罢,想必诸位大哥多多少少也受了伤。”面上的愧色更浓了。

小二应是,转身从柜台下拿出几瓶跌打药一一分下去。清焰也拿了一瓶,又叮嘱众人该如何上药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末了她看了眼还在风卷残云的陆秦弓,轻咳一声,道:“一会来我房间一趟。”

说罢一路小跑着上了二楼,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少顷,在一声声起哄中,陆秦弓放下筷子,眸色森冷地道:“还不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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