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凝将桌上的针线收好，关好了屋门，才往陈潇潇家去。
陈潇潇待她热情相迎，围裙还来不及摘下便唤她进屋。
她进来时已只剩萧绛身旁有空位，只好挨着他坐下来，又不动声色拉了拉木凳，和他扯开一些距离，怕他会嫌自己。
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不久陈潇潇又从厨房端了刚出锅的兔肉过来，还在砂锅中咕噜冒泡。焿哥儿和荏娘迫不及待地伸出的筷子。
萧纪打了儿子的手，瞪了女儿一眼，道：“没礼貌，这一桌菜都是你娘做的，得让你娘先吃。”
说着亲自给陈潇潇夹菜，把最大最肥的一块拨进她碗里，陈潇潇又给嫣凝夹菜，同她道：“以后都来姐姐家吃饭，千万别客气。”
大家这才开动。
萧绛每每伸着胳膊夹菜，衣袖便顺着他的长臂往后缩，几乎露出半截粗壮的小臂。
陈潇潇实在看不下去：“二郎，先前就和你说过了，让你去买身新衣服穿，你怎么不听？你这衣服都是三年前的了，小成什么样子了？露胳膊露腿像什么样子？”
萧绛浑不在意道：“正好天热，这样也凉快。”
萧纪呛他：“你怎么不干脆脱光？这样更凉快。”
萧绛朝他挑眉：“你们没意见的话，我不介意脱光。”
陈潇潇：“天天净说些胡话，行了，等会儿你进屋去量个尺寸，嫂子让裁缝铺给你做身新衣裳，你想要什么样的？”
“随便。”
陈潇潇忽然想到什么，问嫣凝：“诶，对了，嫣凝绣工那么好，不知道会不会裁剪衣裳？”
嫣凝点头：“会。”
陈潇潇笑眯眯说：“嫣凝要是有空，不如帮二郎做身衣裳？也省的我往裁缝铺跑一趟，再说了，肥水不流外人，该给的钱姐姐都给，与其让别人挣了，不如给我们嫣凝。”
嫣凝刚想说不用给钱，萧绛蹙着眉冷声拒绝：“我不要。”
“你不要什么？”陈潇潇问。
“我不要她给我做衣裳。”
“为什么？”
萧绛一时没吭声，但面对陈潇潇逼问的目光，扔下筷子，抬了抬头：“我为何要穿她给我做的衣裳，她是我媳妇儿？”
陈潇潇一噎：“那照你这么说，裁缝铺的裁缝大娘也不是你媳妇儿啊，你怎么就能穿她们做的衣裳？”
萧绛声音沉了些：“不一样。”
陈潇潇嫌弃他麻烦事多，但不和他计较了，只顺着他的话道：“好好好，不做就不做，快吃饭吧。”
“这兔子是二郎打来的，二郎也要多吃点，还有一只活的嫂子没给杀，怕吃不完，先养着，回头想吃了再杀。”陈潇潇又笑了起来，不想萧绛板着脸，跟他说两句好话。
萧绛神色恢复如常，想起今日抓兔子只能靠甩大刀，险些把兔子耳朵给割下来，他道：“家里那把弓箭放了太久，今日一看已经坏了，要是有把更趁手的弓，抓起野味也更容易些。”
他抬眼瞧了瞧萧纪，明着点他。萧纪就是给人造铁器的，一把弓箭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萧纪却跟没听见似的，入迷地啃着兔腿。
陈潇潇拍他一下：“说你呢，听见没？二郎想要一把弓箭。”
萧纪这才抬起头，对萧绛翻白眼：“你什么都想要，有什么是你不想要的？你看我像不像一张弓？”
“……”
嫣凝听着这话耳熟，连语气都十分熟悉。
吃罢饭，嫣凝要帮着刷碗，陈潇潇不许，她喝令萧纪去洗碗刷锅，萧纪不敢说不字，只能拉上儿子给他帮忙。
陈潇潇领嫣凝进屋坐，两人说了会儿话。
陈潇潇：“嫣凝，姐姐还是想托你给二郎做新衣裳，姐不止是想让你挣这个钱，更是因为只信得过你，咱们镇子上都是普通人家，家里的女人没几个不会做衣裳的，可惜……”她不好意思笑笑，“我自小就手笨，学不会这等精细的活儿，我也是让我娘和我姐姐惯坏了，极少自己动手做衣裳，偶尔拿起针线，也能缝出个四不像。”
“你是不知道，我还为此跟自己恼过，你萧大哥让我别勉强自己，镇子上也有家裁缝铺，让他们代劳就好，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我不肯，非要自己再试一试，忙活了好些日子，给他做了件短打，结果没穿几日，正在铺子里上着工，背后的线崩开了，他那几个徒弟把他好一阵嘲笑。”陈潇潇边回忆，自己边忍不住再笑了一回，“事后他怕我伤心，还没告诉我，偷偷找裁缝铺的人补好了，也是后来裁缝铺的人跟我说漏了嘴，我才知道这事。”
那以后，陈潇潇便不再自己动手做衣裳了，她晓得自己实在是没这个手艺，不该同自己为难。
这些趣事嫣凝听了也没能合拢住嘴，她说：“潇潇姐只是长处不在这里而已，潇潇姐厨艺好，不然焿哥儿和荏娘也不会被喂得如此圆润。”
这话可不是刻意恭维，住在萧家这些天，她每一来陈潇潇这里吃饭，桌上总是摆着最简单的食材做出的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像豆腐、茄子、豆角、马齿苋、葫芦菜这些普通人家都吃得到的菜，也未必能做得令人食欲饱满，陈潇潇做大鱼大肉便更是飘香十里，刚走到门口就让人垂涎三尺。怪不得那两个孩子，上一刻还在东院嬉笑打闹，一闻到饭味便着急忙慌往西院跑，连萧绛也按时按点前去用餐。
陈潇潇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了，倒也没有否认，将话题拉回正轨：“这一说就说多了，姐姐是想说，平时镇子上去裁缝铺做衣服的不多，也就我这种手笨的，那裁缝铺的崔婶子，惯会糊弄人，我出细布的钱，她敢给我掺上粗布，我自个儿买了布给她送过去，她也敢偷偷换成廉价次品！那做工更不必说，仗着这镇子上就她一家铺子，回回粗制滥造挣黑心钱！”
嫣凝：“潇潇姐，你别说出钱让我做衣裳，就是不出钱，我也该帮这个忙，只是……”
她还是有些许为难，“萧二哥似乎不太愿意，毕竟他尚未娶妻，我又是寡妇，住在同一处，已经很容易惹人闲话，他心有芥蒂，与我保持些距离也是情理之中，若他不肯，我……”
“我明白！”陈潇潇握住她的手，“你说的，姐姐也懂，说到底不还是他自己不能接受？那咱们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你偷偷做，别让他瞧见，回头做完了拿给我，我就说是裁缝铺做的，他哪里看得出来？”
嫣凝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听陈潇潇的，“好，我听姐姐的。只是姐姐若执意给我钱，那我可就不肯干了。”
陈潇潇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笑着应了她。
萧绛是陈潇潇看着长大的，她嫁过去的时候他才十二三岁，还是孩子，自小又没了父母。自古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陈潇潇待他就像自己亲弟弟一般，衣食住行样样紧着他，自然也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样式的衣服。
他嘴上说随便，她这个当嫂子的却知道他平日最喜穿些红色，黑色，深灰色的衣裳，陈潇潇便大概地跟嫣凝讲了几句，剩下的要她自己看着来。
萧绛回自己院里之前，陈潇潇催着他量尺寸，给他取来竹尺，要他量好身长，肩宽，胸围，臂长，腰围，臀围，腿长，萧绛量好记在纸上，拿给陈潇潇，陈潇潇仔细看了眼，还拿给萧纪看，一同调笑他：“咱们二郎果然长大了，越长越像个男人。”
萧绛：“……”
萧绛不想理会他们，转了身，又想起什么，回头郑重道：“不许给那寡妇看，她做的衣服我不穿。”
陈潇潇嫌弃道：“知道了，你以为人家很闲？”
翌日，趁着晌午萧绛睡得正沉，陈潇潇来东院送了几批布，还把那张萧绛昨日记好了身量的黄麻纸一并给了嫣凝。
嫣凝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折起收好，没有在陈潇潇面前细看，她翻了翻陈潇潇送来的厚厚一叠布，有米白、黑灰、绛红三色。虽是粗葛，但线缕均匀，紧密耐用，质地轻薄透气，用来制夏衫最为合适。
送走了陈潇潇，嫣凝回屋关好了门，还落了门闩，虽说萧绛在睡觉，就算醒着，也从不会踏足她的房间，但既然答应了潇潇姐给萧绛秘密制衣，就得更小心一些，断不能让他发现。
暮色四合，萧纪从打铁铺回来，直奔了东院，喊了萧绛好几声，他才不耐烦地应一声，穿了衣裳出门来。
“看看，如何？”
萧纪将一柄长弓朝萧绛扔过去，他手快接住，弓身颇有些重量，是坚韧的山桑木和牛角制成，弓弦以牛筋叠绞，萧纪又拿来几支铜箭给他，他开弓搭箭，对准堆在墙角的柴堆试射了一箭，箭矢如闪电穿空，“嗖”一声过后，生生将已劈开的木柴再度分为两半。
萧绛满意笑笑，掂了掂那张弓，道：“勉强能用吧，跟我们军营里的弓箭比，还是差得远了，我就凑合着收下了。”
萧纪本想说他射箭技巧见长，可这小子出言狂妄，说不出一句好听话，他瞪他一眼，“赶紧来吃饭，别再让你侄子过来喊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