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恩正的话意有所指,这话一出,正欲下下一子的李祺突然顿住。
也不知道刘恩正是在挖苦周宁福还是怎么样,她听了这话,莫名觉得好像也在说她。
周宁福正是周可然的父亲,简单来说,不出意外的话,她明面上还得叫他一声岳父。
“抱歉,殿下。”刘恩正突然也意识到原本要下子的太子迟迟未动,他赶忙解释,“我这人说话嘴不过门,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刘恩正跟周宁福不对付,可殃及到其他人,那又变了一个意味。
李祺“嗯”了一声,并未怪罪。
她回过神,将棋落于棋盘。
这一子,直接决定棋盘走势。
何冠儒并未被这些事影响,淡声道:“殿下原本将棋下于这子右一格就可占三分,殿下分心了。”
李祺定睛一看。
她原本想下的地方,确实在刚落子的旁边,她承认刚刚刘恩正的话,却是让她想远了些。
何冠儒还在接着说:“一子错,前局尽散,满盘皆输,殿下心里有事。”
他的语气肯定,总能一眼看破李祺的心思。
李祺抬头看向何冠儒,似乎他话中有话,但她此刻未解。
刘恩正听了一下就意识到怕不是在说他刚意有所指的事,连忙跪了下去:“殿下,冤枉啊。”
场面一时变得滑稽起来,刘恩正不等李祺回答,哭丧着脸喊道:“我这人就是嘴快了些,没别的意思,万般没有诋毁周大人的意思。”
也难怪刘恩正会说出这些话,他压根就不了解李祺,只是听说过太子殿下脾气好,想来脾气好再好他也没见识过,好歹是太子再好又能好到什么地步,他惹怒了他,指不定会不会去皇上面前讲他这桩事。
而他口中的周侍郎,立马变成了恭敬的周大人,为的都是讨太子欢心。
谁知这太子压根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只落在何冠儒身上。
刘恩正当场反应过来,看向何冠儒:“何尚书,你评评理啊,你也知道我这人的,没什么恶意,就是爱瞎说话,都是玩笑玩笑啊。”
何冠儒确实早就知道刘恩正的个性,但这种时候他并不想多说,他看了一眼李祺,而后才看向他,目光紧锁,“刘大人这是做什么,殿下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啊?”刘恩正愣了一下。
“快起来吧,地上凉。”何冠儒淡声道,“殿下头回来贡院,心系考试也是难免,刘大人还望不要多想。”
这话一出,刘恩正尴尬了。
他会错了意,只能咂咂嘴,慢吞吞站起来,连个眼神都不敢往李祺那边瞟。
这太子说什么脾气好,其实就如传闻中的一样,好听点是脾气好,实际上就是清高。从这考试开始,连句话都没跟他们讲过。
有了这段插曲,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上午时间的后半段,大家都各自干各自的事,互相之间再没有交流,说是各干各的事,其实就是各发各的呆。
直到午时,有门生给他们送饭,屋内的气氛才稍有活跃。
因为是考试中,贡院考官的饭食一切从简,吃的都是与考生相同的东西,白面馒头配稀饭。
看上去是标标准准的饭食,仔细一瞧,稀饭里大多都是汤,李祺对吃的没有过多的要求,这样的饭食她还能接受。
只是她刚吃没两口,刘恩正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个大烙饼,笑嘻嘻走到她面前:“殿下,这里的饭要是吃不惯,可以尝尝我这个烙饼,配粥味道很不错嘞。”
说着他也不管她有没有答应,直接掰下大半放到了她的碗里。
大抵是为了上午的事情赔罪,刘恩正显得格外热情。
李祺是招架不住一个人对她那么热情,这不由分说一弄,弄得她都不知道是接着吃还是不吃好。
她强忍着怒意,尽量礼貌道:“多谢刘大人好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着,她放下筷子,没有打算再碰这碗白粥。
她是太子,平常吃的东西都会由下人拿银针验过再食,从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刘恩正被李祺这样一弄,完全不解,但又看不出什么东西,只能满心期盼盯着她,希望她吃上一口。
可惜李祺没有动,将那干巴巴的白面馒头吃完,就坐至一边。
“殿下。”刘恩正忍不住道,“你不尝尝吗?”
冷不丁一句问话,李祺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一直站在她身边,是在等她吃他的烙饼。
她待人其实是很温和的,即使是不相识,也不愿弗人颜面,她只得含糊道:“待会再吃。”
刘恩正反应过来,“明白,殿下一定是饱了,那待会他们来收拾,我让他们把殿下这个先放着。”
“嗯。”李祺有些不自然点点头。
刘恩正还在一旁絮絮叨叨:“殿下有所不知啊,今天这饭其实还算是好的,等到过两天,那饭真是令人难以下咽,不过殿下不用担心,有我在,肯定日日都给殿下吃好的。”
“......”
面对如此热情的人,李祺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很想告诉他不用因为她的身份对她这般,大家都是人,没有谁比谁尊贵。
只是她一听刘恩正刚刚那个话,她突然就注意到了另一层意思,她有些诧异:“刘中丞的刚刚说过两日那个饭会比今日更.....差?”
李祺是头一会参与春闱,不知道是不是贡院的伙食都这样,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今日的菜,只能用到此字。
“那外头的那些考生呢,他们吃什么?”她还想到另一层面,他们是考官都吃这些,外头的考生情况应该不比他们好到哪去。
“他们那帮人肯定是没我们吃的好的,能有些汤水就不错了。”刘恩正没听出李祺话里的意思,还在与她保证道,“殿下放心,到时候若是有好的,臣肯定让门生先拿来给殿下。”
这话一出,李祺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意思?”
明眼人都看出李祺是生气了,刘恩正还没反应过来,笑笑道:“都是这般,殿下大可放心。”
周宁福在一旁可是再也看不下去,他朝李祺拱手道:“殿下勿怪,殿下有所不知,贡院的伙食都是统一备的,刘大人的意思其实是因为这些门生喜欢看人下碟,有时候送来的那些白面馒头会受潮,或是发硬,品质不好,他们就会把此类的给那些考生.....”
周宁福说着,看了刘恩正一眼。
刘恩正赶忙道:“是啊,殿下您身份尊贵,肯定是万般不能吃那些发霉玩意的。”
“那考生就可以吃了?”
“这.....”
李祺这一问话,直接让两人哑口无言。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把目光看向何冠儒求助。
只可惜何冠儒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并不会帮他们讲话。
李祺平常都在东宫,不知道外头的事情,今日一见,她才是明白何冠儒为何总跟她说的何为多看多思别听别人的片面之词。
她早前就有听说朝堂中有些事里头风云暗涌,实际都是黑吃黑,京都百姓别看生于皇城脚下,实际也算不上多幸福。
今日在这小小的贡院,她算是感受到了。
她心中如千斤石般压着,沉声道:“科举考试乃为朝廷选拔人才,贡院隶属礼部,里头的门生为何会这般,周大人你可知情?”
“殿下——冤枉啊——”周宁福忙跪了下去,声音充满悲壮,“这贡院三年才一试,名义上隶属礼部,实际上不归我们所管啊,是直接受朝廷俸禄的啊。”
“是啊,殿下。”刘恩正现在跟周宁福是一跟绳上的蚱蜢,看他跪,自己也忙跪了下去,“近年来国库空虚,这贡院要是在礼部名下,里头的俸禄都要多发一成,独立出去,每年也就少发了些。这少发了些,所以贡院这帮人,现在才会如此猖狂,往年碰上这时候,那吃的都是残羹剩饭,今年大概是知道殿下在,都有改进了些。”
这说白了就是这帮人因为赚不到钱,就从考生的伙食上扣钱,反正能扣一点是一点,最后都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李祺听后只感一口气憋在心里,这事实却是摆在眼前。
沉默了片刻,她问刘恩正:“往年?那么说刘大人一直知情?”
刘恩正默默点了点头。
李祺变了语气,“刘大人,如果我没记错,你官为御史中丞,有监察和反腐之责,知道这事,为何不直言陛下?”
这话一出,刘恩正不敢再动。
太子现在是有意在怪罪,他的心是真的开始慌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太子殿下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之人。其实这事他们都知道,但朝中有些事,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能想到太子会如此较真这事。
这时,许久没有开口的何冠儒终于开口。
“殿下。”
他轻声道:“这事还是由臣带刘大人给殿下解释吧。”
听到这声,刘恩正悬在心头那把刀才感觉被人抽走,狠狠喘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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