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支箭了,南照起手瞄准时,余光却停留在颜知希身上。打个平局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博人一笑。况且压了这个彩头,他是不想赢的。
颜知希看着人瞄了许久,竟隐隐升起一丝担心,生怕这侍卫胜负心强,非要争个高下不可。或者是心疼那天的休假,不肯做额外的事情。
“休假本宫会补给你的,随便挑哪一日都可以。”她赶紧铺好后路,免得计划落空。
这句话没得到回应,南照这次仿佛是故意不做声,偏让气氛越发紧张。他暗暗将手臂方向偏过一寸,一道红光划过,那支箭落在了壶旁的地上。
原本以为这投必中的颜知希,看到结果才舒了一口气。原来不止自己心中有小九九,她心知肚明是南照故意投偏的,却仍然忍着笑不戳破,故作疑问:“怎么最后一投这么不稳重?”
“属下一时失神。”南照颔首恭立,只是语气中实在听不出什么诚恳。
晒久了浑身都出了微汗,颜知希再忍不住笑,安然接受了这赢面,心情畅快地往檐下的凉榻走去:“那就没办法了,三日后同本宫一起去万和寺。”
她说过,抬眼去看身边的人,却发现南照竟然也在这样的氛围中,微微勾了唇。
这是颜知希第一次看到他笑,不禁新奇惊讶。就像在万里荒原,唯一一株枯木返青,微弱的生机开始刺破沉寂。哪怕只是微不可查的一瞬,却足以将他完全不同的一面显露出来。
其实南照也不清楚,自己那微微一瞬的笑意来自何处,或许是因为眼前人笑得灿烂。他猜测着,如果没有那场祸乱,颜知希应是同“长豫”二字一样,欢喜安乐的。
院里的两只投壶,一只五箭一只四箭,冥冥之中当是注定的,有的人在比试没开始前,就已经做好了输的准备。
或许是输了几日的休假,或许是输了自己这个人。
何为心动,是心中一株桃,恰逢三月风,摇摇曳曳引得诸思不宁。
如今这春风,正从南照的心墙中丝丝卷卷地吹入,令他再无法阻挡。
......
临近春搜,朝中十分忙碌。所谓春搜,就是皇帝于春季在田野射猎,要筹备之务很是繁杂,偏偏这样的时候还添了一桩事情。
去年年景不好,举国粮食多有欠收,如此青黄不接的时日,百姓度日困苦。皇帝遂下令从物产富饶的海洲调赈粮,送去需要救济的地方。
许是一时调配忙碌,竟然许久都没安排妥当,海洲刺史冯道屈怠职也成了朝中的议题。
宫里通往皇帝建和殿的路上,没了清净的时候。两个户部官员脚步匆匆走着,手里拿了要呈报的折子。
其中一年轻人蹙着眉,叹了口气:“海洲这次估计又要劳动谢小公子去了。”
另一蓄胡老官咂了嘴,看着不太赞同:“我觉得谢青泓近些时日动不了,前段日子长豫公主和他都被召进了宫,八成是要订亲完婚。”
说起当日的事情,年轻人忽然好奇起来:“诶?那袁小公爷,当真打了长豫公主?”
“可不是!”老官说得仿佛亲眼看见了一般:“来往宫人都瞧见了,袁屹程不仅打了那侍卫,还打了公主!那个侍卫还是陛下从卫司派过去的。”
听着这样荒唐的行径,年轻人惊慌着面色摇着头:“大胆!实属大胆!越国公府还真是恃宠而骄了......”
说到得罪不起的皇室王侯,二人都会意地住了声,继续埋头往大殿走着。
建和殿里已然立了三五人,为首的是户部尚书文贮,他年过四十却身强力壮,说起话来更是中气十足。
颜逍在龙案后以指尖撑着头,睨向那些喋喋不休的老臣。眼下微青的眼袋,令他消瘦的面庞更显阴郁。
“陛下!此次海洲赈粮调配不及,已可见冯道屈难行大职。”谏官何校顶着络腮胡说得正气凛然:“依臣之见,海州刺史一职应当重新考量。”
横眉立目的文贮扬声反驳:“陛下,臣不以为然,此次调粮事务繁杂,冯道屈才上任不久,不全得心应手也是有的。”
“不久?”何校拢了宽袖,哼的一声从鼻子里出了气,满脸不屑:“冯道屈能有几个在职的三年?要等他告老还乡了才熟悉一应政务吗?”
何校是出了名的毒舌,还在朝中得了个“何利牙”的绰号,这会儿文贮被激得怒气横生,却反驳不出什么。
看惯了这些人打嘴仗,颜逍一时觉着脑袋发沉,他将手握拳抵在鼻下,遮掩着打了个哈切,随后拈起手旁的茶杯饮了一口。
正这时,一小内侍踩着碎步而来,到身边细声低语:“陛下,卫司主司陆乔求见。”
也算来个清净耳朵的救星,颜逍不再理会方才的争吵,趁机开口:“先都退下吧。”
臣子们也都看出了皇帝没兴致,便各有颜色的俯身退去。待殿里人都走干净了,陆乔才一身靛青长衣的进来。
“见过陛下。”他施过一礼站定。
颜逍终于懒散地向后靠了身子,舒缓了自己酸疼的腰,问道:“何事?”
陆乔蹙着眉:“宗寺里的人又在闹了。”
宗寺里的人,那不就是皇长子颜适么。一桩陈年旧案,还能翻了天不行,颜逍不以为意:“随他闹,看紧就好。”
片刻后,他又蹙了眉:“越国公府可有消息?”
说来自从把袁屹程禁足之后,袁允倒是安生了些时日,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那个儿子气得不轻。
“没有。”陆乔回答。
想起承华殿前的事情,颜巡不由得烦躁起来,微哑的声音里添了些厌恶:“袁屹程不知死活地去招惹颜知希,当真以为这个公主好欺负。”
说到长豫公主,陆乔记起一件事来,道:“陛下,之前送去六个侍卫,公主只留下了三个,臣安排的人,被遣回来了。”
公主府的事情,颜逍就是一个头两个大。颜知希本就是个有心思的,再加上太皇太后护着,着实是束手无策。他心烦地转着茶杯,眼中十分沉郁。
“那天进宫,公主带的侍卫是卫司的?”他记起来这一点,像是找到了可乘之机。
“是。”陆乔回忆了片刻:“叫南照,是之前自请留在公主府的一个。”
自请留在公主府,这么短时间便能取信于颜知希,被带在身边。颜逍微微眯起了眼睛,神色里多了些盘算:“去万和寺时若见着了,探探底细。”
既然安插的眼线被送回来了,那不如就从现成的人下手,把人拉过来为自己所用。
......
春日融融,桃开正盛,四下山林一片青葱,明亮的阳光将一切衬的清澄,山峦在湛蓝的天空下格外透亮。
太后每年来此祈福是桩大事,浩浩荡荡的人马停在了万和寺的山下,明黄暗红仪仗连了数里,在和风中鲜艳庄重。
礼部早同卫司一起,将万和寺围了个严实,今明两日都不会有平民百姓来进香祈福。
颜知希俯身出了华盖的马车,一身月白衬蓝的长裙格外配这明朗的天气,为了抵春日的风,还加了件水色的薄斗篷,整个人便轻透了起来。
南照垂目肃立在车旁,投壶时那轻和的目光与笑意,这会儿荡然无存。
这样的场合,颜知希并未刻意去看他,也不期待能得到什么目光的回应,只要在人身旁便是安心的。
“见过二公主。”一双髻小宫女盈盈而来,恭敬施礼:“太皇太后请公主过去。”
因着来万和寺是太后的心愿,皇帝大多不会跟来的,颜知希便觉得自在些,她浅笑着回应,在这宫女的引路下行去。
方才迈开步子,余光便可见身后多了个人影,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跟了上来。
南照始终隔着几步远地跟着,走在众人的目视中,如第一次入府那样,眉目清冷疏离旁人。侍卫理所应当跟在主家身边,没有人会质疑。如此隆重的场合,隐晦的私心也便光明正大起来。
白石阶下一众衣着鲜亮的人格外瞩目,颜知希见着了太皇太后便扬起了笑容,快了几步到近前:“给祖母请安。”
老人家以有些干枯的手握住颜知希的手腕,笑得一脸慈祥:“一路累不累啊?”
“不累。”颜知希复又往祖母身边亲昵了,顺势挽住了手臂。
一旁恭立的宫人忽然向两侧移动,让出条路来,一薄红长裙的女子走来。这女子眉淡眸明,鹅蛋脸上带着淡淡温婉的笑容,行走起来更是风致轻柔。
她稳当地停在几步远的地方,颔首致礼,一开口声音如潺潺流水:“姝仪见过太皇太后。”
“姐姐安好。”颜知希待人问安后,熟络地打了招呼,并不拘泥什么礼数。
来人名唤颜姝仪,是大梁的长公主,早已招了驸马,平日里鲜少在朝中见面。今日还是太皇太后开口,她才肯出来。
见了不同的人,太皇太后的也不由的轻声细语,轻招了手。颜姝仪将手拢在小腹处,缓步近身后便在后边跟着,规矩礼仪一直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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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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