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生帮堂口小院,梅花桩旁。
赵意欢收回青霜,靠在一根木桩旁,看似手拿把掐、不甚在意,实际上内心里早乐开了花,若不是顾及到两位颜面,她当真会炫耀一番,毕竟一打二还这么快打赢了的情况可不多见。
胡济坐下不过一刻钟,屁股都还没捂热,见赵意欢如此快速结束了战斗,还是一脸悠闲的模样,不免有些惊讶怔愣。
陆淮左倒是一脸了然:“如何,我说的不错吧。”言毕,拍了拍衣袖朝几人行去。
胡济笑着点了两下头,遂跟上陆淮左。
那头。
“赵姑娘好身法。”闫平津虽是面不改色,但能听得出语气中的敬佩。
“梅花桩之上,到底是我占了便宜。”赵意欢摇头晃脑,七分得意还带了三分谦虚,“闫大哥的长枪也十分厉害,我差点没接住。”
蒋兆泽是几人中武艺最差的,见兄弟都这么谦虚,自知也没什么好不爽的,朝赵意欢拱了手,但头仍是别扭着,轻声道:“此前是我小看姑娘了,多有得罪。”
“头摆正。”陆淮左过来落下一声。
蒋兆泽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又把刚刚的话又说了一遍。
赵意欢摆正身子,连连摆手道:“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今后就是实打实的朋友了。”
“我虽未跟你交过手,但却也是小瞧了你,妹子,哥也在这跟你说声抱歉!”胡济越过陆淮左,上前就是一个大力的揽肩。
赵意欢踉跄了两步,堆笑蹙眉道:“胡大哥,你…力气挺大…”
正说着,哪里信步来一只雪白的团子,趴在了赵意欢鞋面上。赵意欢低头去看,因被揽着,没法伸手去抱,盯着雪白色团子的琥珀色眼睛问道:“这是你们养的?”
尺玉霄飞练,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阿姐养的,年纪很大了,它脾性大,最讨厌陌生人的触碰。”陆淮左将白猫抱去,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未料到今日却是主动靠近了你。”
在场几人皆是凝目盯着他手中的白猫,有些沉默,眸子里尽是悲苦。
赵意欢虽不了解几位跟老帮主女儿都有什么故事,但提及到一个失踪了已久,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同龄姑娘,心里也是惋惜,“半分污渍也没有,洪姑娘和少帮主定十分爱护它。”
陆淮左苦笑:“爱护又如何,它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主人平安归来。”
胡济搭着的右手不知何时落了下去,赵意欢垂肩沉默。
“吃完饭也该各自忙去了,”陆淮左抚着怀里的白猫,又换回了赵意欢初见他时的那一份疏离的神色,冷冷道,“赵姑娘你今日就先跟着胡济去码头上熟悉一下。”
“是。”虽说是兄弟,但其余几人是万万不敢在这种时候惹恼陆淮左的。
胡济扯着赵意欢就出门。
…
赵意欢皱着眉,暗暗思忖,不愿提及洪姑娘她理解,但不知为何甚至是到了避讳的程度?陆淮左几个兄弟很明显都缄口不语。
胡济虽是个大老粗,但妹子眉头皱得那么深他也是看得出来的,叹口气道:“妹子,听哥一句劝,以后别在陆淮左面前提到洪岁姐。”
“好,多谢胡大哥提醒。”赵意欢抚了抚额头,不由暗自懊恼,最近当真是有些得寸进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规矩都忘了个干净,遂立马换上一副平常的表情。
“我领你去码头上看看,把你介绍给帮里的弟兄们,他们基本都在那里,”陆淮左的意思是尽早将赵意欢这个“嫂子”的名头传出去,码头是最适合将她介绍给所有人的地方,胡济平日就在码头指挥,这项任务由他经手能将效果发挥到最大,他指着远处的虚影,放松道,“不过他们要是盯着你瞧,你也别在意,除了洪岁姐,帮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女的,更别说你还是咱们嫂子了。”
赵意欢凝视远方,因是日头最高的时刻,海面泛起刺眼的白光,她移开了眼神,微闭着双眸,凭着前几日的记忆就能将码头的景象一一复刻。
“我记得洪生帮的船一直停在那个码头,水匪平常都是从那里下手的吗?”赵意欢再度抬眸道。
“没错,次次都是。”既然都是伙伴,胡济毫无保留,妹子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其他地方呢?”
“其他小码头和更靠近岸上的渡口他们都不去,只在那个码头作乱。”
“其他小渡口和小码头或许会有其他小漕运帮派参与,但那个最大的码头是只有官府和洪生帮协作管理,”赵意欢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看来这群水匪针对的只是洪生帮了。”
“对,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倾全帮之力对付这群家伙。”
“洪生帮和他们有什么仇吗?”
“这事儿我可不清楚。”
“那老帮主是何时有让陆淮左继任的想法的?”
“去年夏天。”
“正式继任呢?”
“去年年底。”
“帮里的前辈们都有什么反应?”
“自然是不太服气的,窦二爷,江五爷他们都走了。”
“走了能去哪?”
“江五爷据说是到闽南去了,窦二爷应该是回乡养老了。”
“应该?”
“我不太清楚,陆淮左应该知道。”
“好吧。”对于胡济的这番话,赵意欢心下已经有了判断,双手环抱于胸,缓缓吸了口气,脑中将所有的信息串联起来:胡济所言皆不会有假,万事皆由陆淮左接任洪生帮所引起,洪岁夫妇遇难便是开端,针对洪生帮并清楚帮内人事的必定是帮里的老前辈,陆淮左说帮内有内鬼也有可能,但绝不止于此,江五爷和窦二爷中必有人已经加入了水匪阵营。
人心难测,果真是为了权力吗?赵意欢心下有了定夺。
“到了!”
…
胡济一路上逢人就大喊“嫂子”,巴不得所有人都跟他统一了口径唤她一声“少帮主夫人”,把她闹了个大红脸,虽说这其中有些许演戏的成分。
直至洪生帮特意改造的战船上,所有人立马停下了手头的活儿,个个先打声招呼:“四爷!”
七杀门消息来源有限,她先前打探到的消息只和陆淮左有关,虽是知晓胡济在帮内地位非常,才知道他原来还做到第四把交椅的位置。
“未料到你在帮里的地位这么高,弟兄们如此敬佩你。”赵意欢含笑道。
耳廓发红,胡济大方接下了这番夸赞词:“就午膳时你见到的,我们兄弟几个陪在陆淮左身边也有些年头了,这把交椅还是坐得下去的。”
颇喜欢他的这股率性,赵意欢微偏了头去看他,继续道:“帮里那些老前辈的子女们倒是比不过你们。”
这话倒是不假,帮里那群老人们的后代没一个能搬得上台面的,要想坐上这些位子根本就是痴心妄想,陆淮左即便是要顾上老前辈的面子也不会将他们放到这般重要的位子。
胡济想到那几个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是酗酒赌博就是流连花楼,对此嗤之以鼻。眼下赵意欢提及此事,他眼里的鄙夷毫不掩饰,鼻孔出气,懒散地摆手道:“他们啊,都没什么本事,让他们当个小管事已经是抬举他们了。”
“这样啊。”赵意欢淡淡道,回过头来,更是将现在洪生帮遭针对的原因想得更明白了些。
有些无奈,可却是事实。赵意欢暗自惋惜着,此事原不该发生,却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追究怪有些人没什么本事,却自以为天命不凡,若是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何故到了此种地步。
呜呜呜!
船头的号角吹响,甲板上震荡的脚步声将赵意欢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双目紧紧盯着来往有序的队列,也许是这号角的缘故,赵意欢无端得紧张起来,疑惑道:“这是何意?”
“帮里弟兄很长时间都没跟人交过手了,自从水匪来了之后,少帮主吩咐,每逢未时四刻便要演练。”
在外,胡济还是要唤陆淮左一声少帮主。
“我还从未见过海上作战是个什么打法,倒是稀奇得很。”若不是要隐藏实力,赵意欢倒是想跟着大伙儿一起演练。
将她拉下船,胡济时不时扫过船上的情况,低声道:“这套方法都是少帮主琢磨出来的,他亲生父亲是傅冼将军身边的副将,对海战颇有研究,他从小就耳濡目染。”
“傅冼?”赵意欢对这个名字颇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胡济提醒:“民间百姓口中的平海将。”
傅冼,闽南泉州人,上元九年进士。上元十六年,升任威海军总兵,上元二十九年,外族侵犯东海海域,傅冼将军领着威海军拼死抵御,以身殉国,享年五十二岁。
“他原来是威海军的后代!”实属意外,赵意欢低声叹道。
当初威海军在东海一役死伤惨重,才保住了沿海地域不受外族侵犯,想来陆淮左父亲也在那一战中失去性命,这才导致陆淮左孤儿寡母后来被水匪挟持,又被洪生帮救下。
“要不是水匪狡猾,我们又一直摸不透他们的老巢,凭少帮主的这些打法,他们早就被清剿干净了!”胡济看着井然有序的帮众,咬牙切齿道。
闻言,赵意欢也是颇无奈道:“这些招数对上正规的海军有用,碰上水匪倒有些无从下手,还真是君子怕无赖啊。”
“妹子说的还是委婉了,他们哪是什么无赖,”恼怒地啐了一口,胡济狠道,“又不是什么混乱世道,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做水匪,真是一群畜生!”
赵意欢看着他,张口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偏是此时注意到不远处直直走来个老先生,捅了捅他的手臂疑道:“那是谁?”
胡济顺着她的视线眯眼望去,如梦初醒般主动上前,拱手道:“范公。”
想来这也是帮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赵意欢也跟着一道行礼。
“小胡啊,老帮主想见见这位姑娘。”被唤作范公的老先生虽叫了声小胡,却并未看他一眼,只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赵意欢。
赵意欢木木地点头,她料想过老帮主会寻她,但没想到这么快,她这头刚被胡济介绍给帮里的兄弟们,老帮主身边的人立马找上门来,她最害怕见长辈了,着实有些心慌,忙朝着胡济使眼色。
胡济冲她嘱咐道:“老帮主不住在堂口,我也没法子陪你去,你放心跟着范公就行。”
“我先带着这位姑娘去见老帮主,小胡你去找少帮主,顺便把你们几个兄弟都叫上,老帮主也想见见你们。”范公有些声哑,语调却是上扬。
“是。”胡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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