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寸步不让,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半天之后,最先撑不住的却是烈长空。
他望着天边曙光,催促道:“二位,要打便快些打过。在下还要回去向少师复命。”
此刻他心中十之**肯定,墨夷明月必然不是阿秋对手。
但是,今日之事的重点自然不是阿秋打不打得过墨夷明月,而是墨夷明月会否将此事上报万俟清,进而涉及到阿秋是否会被兰陵堂视为叛徒。
但这已然不是他一个少师御者所能影响的了,只有顾逸才能过问。
墨夷明月凝视了阿秋半晌,神色微暗道:“阿秋,你当真决意要如此吗?”
阿秋却不说话,只是瞧着他,点了点头。
墨夷明月再道:“是因为顾逸?”
阿秋想了一想,偏头道:“是因为他,但也不全是。师兄,我们师兄妹三人谁没有秘密?大师兄没有瞒着师父的事吗?你没有吗?”
从小到大,他们彼此在师父跟前打掩护,鸡鸣狗盗,翻墙夜游之事从来不少。师父万俟清也常常一笑置之,由得他们在他跟前弄鬼。
到后来长大,即便是如大师兄般尊崇师父,他亦有自己的内心和不为人知的行止。
墨夷明月亦不是没有瞒着师父的事,他在北方部署的人手实力,连顾逸手下少师御者也及不上。让刑风堂如此坐大,恐怕亦非万俟清的本意。
但是阿秋和公仪休都未曾在万俟清跟前提起半个字。
因为墨夷明月或有他的私心,但那私心与对师父是否忠诚并无直接关系。
成长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有的来自血统和民族,有的来自亲人。他们都不再是从前只有彼此和师父的大孩子。
墨夷明月被她问得神色微凛,却并没有动摇。他深深看着阿秋道:“那是不一样的。我们之于师父,和你并不一样。甚至你对我们的意义,也和其他人不同。”
他略一踌躇,道:“若要我说得再透彻些的话,谁都可以背叛师父,唯独你不可以。”
这句话如电光石火直劈下来,在阿秋头顶直起了个霹雳。
她不及细想这话中的含义,只能苦笑道:“墨夷师兄,同门之情,师门之恩,在我心中是永远不会变的。”
墨夷明月似笑非笑,眼中闪出犀利光芒,道:“为了证明这一点,本堂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他并不顾及烈长空亦在场,就是清楚要阿秋表明自己的立场。
阿秋知道这位师兄看似不拘小节,实则精明厉害,可以说是本堂最难瞒骗的一人,立时全神戒备道:“请师兄赐示。”
墨夷明月瞧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刺杀裴元礼。”
骤闻此言,无论是烈长空还是阿秋,都如一盆冰水浇头,不但吃惊之至,亦是意外之极。
裴元礼乃当朝重臣,亦是军方第一人。无论顾逸又或者烈长空是否喜欢他这个人,都不是说杀便可以杀的。
因为那后果很难控制。
裴元礼若死,京中十数万建章师再无人可控,谁也不晓得会出现什么情况。
墨夷明月瞧着阿秋,脸上却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苦涩,笑道:“我们的小阿秋长大了。”
若她还是当年的阿秋,无论师门说杀谁,提着匕首去刺了便是,哪会有如今这么多五味杂陈的复杂神情。
裴元礼死了又如何,建章师大乱又如何,和兰陵堂有什么关系。
阿秋此刻所有的心境起伏,皆是因她不自觉地,在从顾逸的视角看待这件事情而已。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影响,当真是这般朝朝暮暮,耳濡目染的吗?
墨夷明月心中感叹,却又知自己必须将阿秋拉回来,令得她清醒。
她不想再当师门的棋子,那也不能是顾逸的棋子。
他唇边扬起嘲讽的弧度,道:“这个任务本就是你的,但因当时你失去内力,我暂时接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动手。如今师妹功力恢复,正好奉还。”
阿秋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兰陵堂师兄妹同进退,本就是一体,当然不存在墨夷明月能接的活,她就不能接的道理。
墨夷明月再瞧她一眼,微笑着道:“这个任务,应当也不会与顾逸的意旨冲突,不会令你太为难。因为发下这单来兰陵堂的人,你也认识。”
阿秋正在发懵之际,不假思索地问道:“是何人?”
墨夷明月一字一句地道:“飞凤四卫之中的萧长安。”
墨夷明月字字在她耳边响起:“萧长安此前一直奉顾逸之命,在江北李重毓身边,因此诛杀裴元礼,应当是李重毓与朝廷的约定。只不过朝廷中人不方便出手,故交由我们江湖人来做。”
他短促的轻笑一声,道:“你也应该猜到我说的是谁了。”
事实是无论是谁杀了裴元礼,首当其冲都躲不过裴萸和裴夫人穆华英这两代飞凤的报复。
墨夷明月的每句话都没有避开烈长空,而每句话都表明同一意思。
顾逸自己挖的坑,自己来填罢。
兰陵堂不是那么好利用的,神兵堂更不是那么好策反的。
想从万俟清手下挖人,首先便要过得了他墨夷明月这一关。
他意味深长地道:“转告你家少师罢,两头按是不可能一直按着的。多的是人乐见其中生乱,少师还不如早作取舍打算。”
回金陵台的一路,阿秋一直面色凝重,殊无笑意。
烈长空默默跟在她身后,不发一言。任谁接了刺杀裴元礼的任务,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今夜之事,其实最震惊的便是他了。
顾逸只把他叫去,交代他陪阿秋出门一趟,传话办事,但他根本未料到第一件要办的事,便是替阿秋单挑神兵十三影者掠阵。
烈长空不是未曾对上过刺者、杀手,但是一对十三这么敌我悬殊的情况,亦是见所未见。阿秋一剑便逼退了十二影者,同时将蝎影钳制于“刺秦”之下,一招之内便令他亲见了刺者之王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的可怕实力。
而在此之前,对于顾逸这名乐舞伎出身的女弟子,他一直并没有多么特别在意。哪怕曾听说她是乐府如今首席舞伎,也不曾放在心上。
到得现在,他仿佛明白在南朝济济青年人才之中,眼高于顶、淡泊绝尘的顾逸为何单单会选中阿秋为传人。
兰陵堂的神兵堂主,谪仙榜首席“荆轲”,自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麒麟龙凤。
而第二件事,便是遇见了兰陵堂大名鼎鼎、杀伐决断的刑风堂主墨夷明月。说真个的,墨夷明月如今在武林中的名声,只会比师兄玉面留侯和师妹“荆轲”更为响亮。
公仪休隐入朝堂之后,便极少再出现。而阿秋也是同样。
天下水陆交通皆掌于手,跨越南北的巨大情报网如地网天罗。即便是少师御者,也绝不想去得罪这样的人物。
但阿秋却自他手中接了刺杀裴元礼的任务。
这是他们同门之事,外人本不应多插嘴,奈何裴元礼的位置实在过于重要,又当李重毓即将抵达京城的敏感时机。弄不好便是全面的兵变。
烈长空咳嗽一声,正要开口试探,却见阿秋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道:“烈公子可否帮我一个忙?”
烈长空亦停步,回视阿秋道:“姑娘请讲。”
阿秋道:“我需在李重毓抵京前后刺杀裴元礼的事情,你能不能暂且别跟少师提起?”
烈长空差没噎住。他委婉地道:“姑娘,这是大事。”
他思考片刻,道:“且不说你刺杀裴元礼后能否从裴萸和穆华英手底下活着脱身,裴元礼一死必然是京城震动,如若他留下的权力没法顺利过渡,必然引起兵变,甚至逼宫。”
他越想越觉得了不得,苦口婆心地道:“少师需要时间拟对策。”
阿秋怔怔地道:“可你若此刻跟他说了,他要么阻止我,要么替我做。无论哪一样,都只会加重他此时的压力。”
烈长空一想也是。按照顾逸的性子,这等事情必然亲自出手。要么看住阿秋,不使她有机会动手,可他又哪里分得出精神来天天看守她?
阿秋看向烈长空,沉声道:“在我动手前,我会告知少师,让他有足够时间筹划从容的。”
烈长空立即道:“那你的安危呢?”
烈长空曾经亲自到过裴府提人。裴府把守得万无一失且不论,裴元礼本人亦是武功精深的高手,虽然比不过阿秋,但只要时间拖延得片刻,惊动裴夫人或者裴萸其一,阿秋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阿秋定了定神,故作轻松笑道:“不必担心,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烈长空略一踌躇,终于下定决心道:“你若去,叫上我。我曾去过裴府,对地形较为熟悉。”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领路前行。
阿秋却是一怔。
烈长空身为少师御者,怎地也算半个朝廷中人,却甘愿冒险陪她去刺杀裴元礼,这个人情不能说不大了。皆因无论成败,都会面临裴夫人和裴萸的报复。
不过想必他仍然是因顾逸所托,要保护她这唯一少师传人的安全无虞。
此刻的金陵台已然夜深,顾逸的房间却依然是灯火通明。
阿秋心知顾逸必是在等候自己,立刻便要跟着烈长空进去,谁知烈长空到了门口,却止步不前,回头看着她道:“我不进去了,姑娘去向少师禀报结果便成。”
阿秋答应着刚要进去,忽然听到烈长空轻轻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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