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前,有一夜宫中来了刺客。我曾来这里送宫宴安排的流程,那时在房中的,可是姑娘?”
阿秋错愕受惊之下,立刻抬头看他。烈长空却只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却没等她给任何解释,便径自离开了。
房中顾逸的声音淡淡响起道:“进来。”
阿秋怀着被烈长空揭穿身份的尴尬,也不知顾逸是否听见刚才的话,磨磨蹭蹭地进了顾逸的房间。
其实烈长空撞到她被顾逸救回来的那一晚,她何止是在顾逸房中,更是在顾逸的床上。
以烈长空的精明,既已经知道她乃是兰陵堂的神兵堂主,自然也猜到了那一晚宫里的刺客便是她,而顾逸房中的人,自然也就是她。
书案之上,灯火煌然。反常的是,顾逸却并不在批改公文,而是在窗前独坐远眺。
不知为何,一眼望去,阿秋只觉得他的白发又多了一些,亦不知是否错觉。
阿秋站在离他数丈的门口,躬身道:“事情已经办妥,当李重毓到得京城那刻开始,神兵十三影便会日夜地轮流监视保护,直到他离开。”
顾逸的声音温和了些许:“他们肯听你的吗?”
阿秋开个玩笑道:“有师父您撑腰,怎到得他们不听。”
自背影亦可看到顾逸略一低头,似在莞尔。片刻后他道:“你辛苦了,但我还有件事情,要你尽快去办。”
顾逸这般一夜间连差她做两件事,却也是前所未有。
阿秋一向信任顾逸,却也不由迷惑,走近了顾逸,略带撒娇地道:“师父,整一晚上赶来赶去,我累了呢!”
她这句话刚说完,身前已是风声响起。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然落入了顾逸充满清冽香息的怀抱之中。
下一瞬,她便跌落到了顾逸的床榻之上,一袭被褥散开,直接裹在了她身上。
阿秋被顾逸就直接扔在自己床上,但此刻的她既不晕也不困,脸立时就红了,忍不住抗议道:“师父,我是累了,不是困了。”
顾逸人在床前,却是背对着她,淡然道:“累了便休息会。”
阿秋道:“可我睡不着啊!”
顾逸这才向她投过一瞥,道:“你睡不着,我有何法?难道我替你睡?”
阿秋:……
顾逸的影子在床前落下,投在她身上。他身上的香息也离她更近了些。
顾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疲倦:“阿秋,这次不用你涉险,只需你去向公冶扶苏传一句话,并带一张单子给他。”
阿秋还想问,既只是这等小事,为何不让少师御者去便可以了。但转念一想,事情或小,但是传达的信息也许极为机密,故他只信任自己。
她还未反应过来,已听得顾逸道:“那单子,在案上镇纸之下。”
而当顾逸说完这句,阿秋忽觉得温热气息已然袭面而至。
他整个人便这般趴在了床边,她的身侧,倦怠地沉沉睡去。
阿秋却是错愕地睁大眼睛,一动不敢动。
如若她没有记错,从来只有她在顾逸身边睡着的时候,绝无顾逸困倦得在她面前打盹的时刻。
是以在她心中,顾逸几乎如天人一般,不饮不食不眠,永无倦怠。
怪道他虽然注重男女之别,方才却不曾将她送回她的房间休息,而是直接就放到了他的床上。
原因大概便是他也已经困了,没那么多力气抱着她走去别处。
所以顾逸今夜,是一直强撑倦意等着她回来。
阿秋大气都不敢出,却忍不住伸手,抚上顾逸的眉心。
她从未在清醒的状态下,离顾逸如此之近的看着他。
顾逸长眉入鬓,鼻梁削直英挺,眼眸深如星海,是她不敢多看一眼的摄人心魄,可当这双眼睛闭上而困极入眠,便似夜色合拢融化,亦有了平时少见的温煦。
即便合眼,他的眉间也有一丝微蹙,是以阿秋望到,便不自觉伸手想要去抚平。
可当她的手刚抚上他的眉心,便听得他低沉声音道:“别闹。”
然后阿秋的那只手,便被他的手握在了掌心。
阿秋的手被他拉住,动弹不得。
她尝试叫他:“师父,我去替你传话,你上来休息罢。”她占据了顾逸的床榻,断没有那么厚颜叫顾逸上来与她同榻而眠。于是很自觉地打算起身,将床让给顾逸。
况且,她真的不困。
可她虽起身,顾逸却并未松手,她一只手仍然是牢牢地被他扣在手心。因此她这么一起,立即却被猝然拉回,跌落床上。而且那惯性——拽得顾逸也大半身子压落到了她身上。
阿秋慌得立刻滚往床内挪开身体,唯恐再碰到顾逸。但顾逸的右手仍然是拉着她不放。她想了想,索性腾出左手环上顾逸的腰间,发力将他整个搬上床来。然后再用左手一点一点掰开他扣在她腕间的那只手,预备脱身而去。
就在阿秋已然掰下他最后一只缠绕她腕间的手指,以为快要大功告成之际,顾逸却作出了她万没有想到的反应。
他似无意间地一个翻身,便再度将她擒进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阿秋急得鼻子尖都出汗了。她有些拿不准顾逸是真困还是假困,她只知顾逸若是清醒过来,发现她竟和他共卧一榻,定要把她赶出金陵台。
可她越挣扎,顾逸的怀抱收得越紧,坚决不容许她有逃逸的企图。
她于挣扎间仿佛觉得枕上有什么刺眼。一眼瞥去,但见一缕雪白晶莹的白发,就那般轻柔散落在枕畔。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顾逸的体温似比平日要低。
阿秋心中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不再挣扎,只是反手轻柔地环抱住他,轻声地道:“师父?”
她的躯体安稳地贴着他的怀抱,安慰地拥着他。
顾逸再不作答,原本蹙着的眉头松开,终于沉沉睡去。
阿秋探过他的经脉无虞之后,方才抽身而起。
她只向案前瞥了一眼,便将顾逸亲笔书写的那张单子纳入怀中,转身便出房门。
大衍首富第一人,出身香料世家的公冶扶苏,亦是南朝当世香道第一高手。
但公冶家除了制香,亦能制毒,以及各种药物。不过后者少有人知而已。
阿秋是秉夜持少师令,直接拜谒公冶家的“万香宫”。幸好公冶扶苏亦尚未睡下。
提灯为阿秋引路的,便是上次曾随公冶扶苏到棠梨乐府的黄衫侍女阿沁。她却还记得阿秋,一边走一边便道:“你的舞跳得很不错呢,我们公子后来时常夸你。”
阿秋猝不及防,道:“阿沁你何时见过我跳舞了呢?”
上次与阿沁相见,却还是公冶扶苏入宫,在乐府商议为《白纻》舞布香一事。
阿沁理所当然地道:“就是中秋宴上呀,那一夜是我侍奉公子入宫的,你们乐府献《白纻》时,我就在一旁瞧着。“她晃了晃脑袋,下结论道:“你们的舞还是很不错的,配得上我们公冶家的千金香。不过,”
她想了想,又道:“你还是太没用了,一只白虎就能把你吓成那样,还要逞强。”
阿秋心知她为护着东宫刺虎的情景,必然也落在阿沁眼中了。她向来知这公冶家的黄衫美婢既骄傲又颇有些本领,她不敢顶撞于她,心下好笑道:“是,阿沁姑娘说得都对,多谢指教。”
阿沁却是驻足,傲然地道:“下次再有东西向你当面扑来,你若害怕,只需这样,”她左手比划旋抱之势,右手却作拧绞之势,向外一推,
“如此这般一招‘托天抱月’,就能将它推得老远了!”
阿秋瞧着她比划出来,哭笑不得,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招,是扶苏公子传授的吗?”
阿沁道:“不,是我自创的,我多次以此对付我们家的大狗仙儿,从未失手。”
阿秋耐心地道:“狗和老虎可不是一回事。一只老虎两百多斤重,若由得它正面撞上身来,除非是司空将军那等天生神力之人,平常人挥掌是推不开的。”
阿沁的武功,在公冶扶苏四位香侍之中便算好的了,但真正临敌经验却是不多。阿秋这般一说,她忽闪着眼睛,便再答不上话来。
只见前方已然是光华灼灼,夜色中浮现一线屋宇玲珑,犹如仙宫桂阙。
公冶扶苏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其中传来,隔得虽远,却是字字清晰:“阿沁,阿秋姑娘是少师传人,你少班门弄斧罢!”
阿沁“呀”地一声,眼中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道:“我们听公子说,顾少师收了一位美丽的乐府女官为弟子,原来就是你啊!”
又连声道:“算他有眼光罢!”
阿秋一时间摸不清这阿沁对自己是赞是贬,问道:“你是说少师有眼光吗?”
阿沁理所当然地道:“是啊!”
阿秋不知为何,脸略有些发热,不自然地道:“为什么呢?”
阿沁道:“连我们公子都想过要收你为香侍,可见你人是不错的。少师能看中你,自然是他有眼光。”
阿秋终于明白了她的逻辑:大抵在她心中,公冶家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公冶扶苏也是最好的。顾逸能够和公冶扶苏有同样的眼光,所以眼光才是好的。
一室宝光灿烂中,公冶扶苏展开了阿秋带来的单子。
他只看得一眼,神情便变得分外凝重。
连室内的空气,都凝滞了。
半晌后,他抬头看着阿秋,温和地道:“阿秋姑娘自己可曾看过这张单子?”
阿秋如实地道:“看过,但看不明白。”其上罗列药材数十种,均是少见之极的药名。以她对于毒物药材的熟悉,却至少一半以上听都未曾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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