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临危托孤

上官玗琪得这一问提醒,却是从容自如地将霜华藤交还给阿秋,微笑道:“裴夫人果然明鉴。幼时姑母窗外有一架葫芦藤,每逢盛夏便会绿叶娑婆,满藤满架,而到秋季便会挂着许多金色的小葫芦。我已很多年没有见过它。这霜华藤的样子与葫芦藤颇像,睹物思人,故而一时便陷入了回忆中。”

不等穆华英再问,谢朗病容已露出恍然大悟神情,道:“难怪那些年,每逢秋季她都喜分赠我们小葫芦,取福禄双全之意,原来那葫芦便是她窗外藤上结的。”

上官玗琪微笑颔首。

谢朗再问道:“为何玗琪你会说很多年不曾见过呢?此藤不应尚在上官家院中吗?”

上官玗琪以平静的口气道:“姑母出嫁后,仍有我记得照顾打理。但后来姑母过世,我便去了禁地修行,第二年除夕归家时,发现它因无人照顾,早已枯死。”

阿秋想象得到她的心情,十三叔公去世后,偌大的上官家虽然繁华鼎盛,也并非不团结,终究只有她一人,始终在乎上官琰秀的心意。

殿内一时陷入无人答话的寂静中。

宸妃适时打岔道:“方才我们正议定,由大司乐负责在大战前,找出隐藏在建章的奸细与叛徒。但大司乐履新未久,手下并无可用之人,上官首座正是合适协助她的人选。”

阿秋心中称绝,宸妃这灵机一动、临时起意的安排可谓极尽妥善。

她名为司乐,所司乃是乐府和太乐署,手下并无可听用的军士斥候线人,但若与上官玗琪合作,则会自然得到调配军营的权力。因东宫飞凤卫本就有轮流带领御林军巡防的职能,且和京城内的驻扎的任何军、卫队都属于可以说得上话的关系。

这样一来,既不用交军权给她,又让她可以得到履职的权力。

而从宸妃的安排,阿秋亦感知到一件事:那就是烈长空带领少师御者离开一事,宫中已然知晓。故而宸妃才说出“手下无可用之人”这句话。

少师御者的构成,主要是武林人士,来源三教九流皆有,历来是独属于顾逸的力量,他们此刻要走,朝廷也不能说什么。

阿秋心中一阵黯然。终究是自己德望均不如顾逸,因此没法令得他们心甘情愿留下,为大衍出一份力。

上官玗琪若有所感向她望来,目光闪闪道:“能作司乐大人座前一小卒,玗琪荣幸之至。”

阿秋没想到当着众人之面,上官玗琪这般给面子,喜出望外道:“多谢上官大小姐肯予义助。”

裴萸哼一声道:“义什么义,又不是为司乐自己的私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大小姐本就来自百年上官,中流砥柱。”

宸妃立即打圆场道:“好了,今日商议且到此。司空上将军、小裴将军、小樊将军三位请留下,商议长江布防,其余各位可以先散。”

阿秋料得宸妃需留住他们商议军事,那都是这一仗到底如何打的部署了。若论打仗,自己也属实帮不上什么忙。眼见众人皆退去,她也便告辞欲去。

宸妃正与穆华英低声说什么,一眼瞥见她,忽而道:“司乐请稍待片刻。”

阿秋摸不着头脑,只得伫立等候。

宸妃却起身离开谢朗床头,徐徐走近她身畔,犹豫再三后道:“这霜华藤枝,你可给过你师父看么?”

阿秋经她这么忽然一提,首先想到的便是顾逸,摇头道:“师父他在大宛山隐居,来不及送给他看。”

宸妃被她的回答亦是弄得一怔,而后带笑柔声道:“本宫说的,是孙内人。”

阿秋这才恍然,宸妃说的是自己在乐府舞部的师父,教授自己习舞的孙内人。但她恍然之下,却更疑惑:这事又能与孙内人有什么干系?孙内人一介舞伎教习,还能是被华池夫人墨夷碧霜看中收录的霜华堂传人不成?

她惘然的神色都落在宸妃眼里。宸妃只是微微一笑,别有深意道:“这宫中大多数事情,都瞒不过本宫;而孙内人是两朝老教习,这建章宫几十年来,里面的一草一木若有异常,大约也瞒不过她的眼睛。是以本宫建议你向她请教。”

这话只听得阿秋心头一跳。

难怪宸妃第一眼看见霜华藤时,眼神之中便若有所思。

听她的话外之音,便是建章宫中竟然有霜华藤!且她多半曾亲眼见过。

大约她不便明示什么,故此令阿秋去向孙内人请教,且听她意思,孙内人必定知情。

阿秋一时疑惑与吃惊交织,感受复杂难言。

如宸妃所说,宫中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是秘密,譬如被封锁的栖梧宫,譬如栖梧宫内隐藏的褚元一。也许,还包括其他更多秘密旧事。毕竟宸妃自前代起,便担任建章宫的巡防事务。

最大可能便是她曾亲眼见过霜华藤,但她之前并不知晓它有何特别,只当它是寻常草木,直到今日阿秋带来此藤枝,她才醒悟那是来自中原故都的霜华藤木。

宸妃轻拍了下阿秋肩头,低声道:“尽力而为即可,不必过分担着心事。”

阿秋知她是好心安慰自己。但说实在的,大衍如今的形势,又有谁可没有压力?

她望向殿中留在那里的裴萸、司空照、樊连城三人,心想目前肩头担子最重的,怕就是这三位将军罢。

关于战事,她心中忽然有个模糊的概念,却偏生觉得此刻无法描述清晰,遂先告辞走出殿外。

她刚走到廊下,不出意外地,便见上官玗琪背向静立,正在等她。

而一侧还站着太子谢迢,神情似略有些尴尬,应是刚在与上官玗琪说话。不过看情形,上官玗琪并不热情而已。

谢迢见得阿秋过来,立即松了一口气,招呼道:“师妹可还好?”

但他这句问候刚道完,脸上立呈苦相,是一副立刻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的表情。

阿秋见他表情,已猜到他必然得知了自己与上官玗琪碧芙馆遇险受辱之事。也不能怪他人多嘴,约见上官玗琪本就是斛律光通过谢迢提出来的,结果如何他当然有权知道。

而造成这般结果,虽然真的与谢迢无关了,但无论是作为居中牵线的人,还是阿秋的师兄,以及上官玗琪的……阿秋实在想不出来应该叫他作什么,但谢迢总归不可能心里好受。

他之所以觉得自己说错话,自是因为遭遇了那般算计之后,阿秋当然不好,这一问就显得假惺惺了。

阿秋心中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他肩膀,不答反问道:“如今大战迫在眉睫,师妹抽不出时间去排练《韶》、《武》,只能拜托太子师兄用心了。一月之后殿上争胜,扬我国威,全靠师兄的乐道造诣。”

谢迢眼睛终于亮起,却又有些犹豫地道:“大战……这般近,还用得着排演乐舞吗?”

阿秋沉着地道:“无论战争还是和平,只要具备生存的环境,乐舞艺者便需不断精进自身。而《韶》、《武》作为国之雅乐,在如今时局下,自更有它传承的意义。师兄万勿轻看。说句不好听的,若真的兵临城下,国家破亡,我们也许便是最后一批见过《韶》、《武》,以及其所赞美的君王仁政武德的人了,当尽所能以维系保护。”

谢迢显然是被阿秋这番直白的话惊到,脸色瞬时煞白道:“师妹,你也真的觉得我们……并没有胜的希望吗?”

上官玗琪这时终于转过身来,哑然失笑道:“大司乐,请勿再吓唬太子殿下。他会好好替你在太乐署监工的,不要说得像临危托孤那么严重。”

阿秋亦忍不住露齿莞尔,道:“是我被太子师兄的紧张传染了,只好作出托孤姿态,以期引起他重视。”

谢迢见眼前这南朝双姝均是巧笑倩兮,一副不把过去所遇险难羞辱,以及将来战事当作一回事的模样,不知怎地心头大石自然就放下来,抹一把头上冷汗,歉意地道:“是孤吓着二位了。孤这便去太乐署看他们演习情况。”

又知趣拱手道:“告辞。”

阿秋二人齐齐拱手还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阿秋方才问道:“太子师兄方才与你说些什么?我瞧你的样子,是无意搭理,却又不得不敷衍。”

上官玗琪叹口气,道:“他大概就是道歉,令我陷身于险境之类的,我只好权且敷衍。难道你要我告诉他,在整场事情中,他并没有那般重要,斛律光是蓄谋已久志在必得,无论太子牵不牵这个线,斛律光都必迟早找上我上官玗琪?”

阿秋心中巨汗,心想难得上官玗琪也学会了选择性的表达。这简直是本朝剑仙道境的无上突破。

她小心地道:“我总觉得大小姐你这次出关,变了不少。比如你方才虽然不耐烦太子师兄的婆妈,却仍是注意打岔,不要我过度令他紧张。”

上官玗琪答道:“大约是身经极险之境,历经莫大的忧患恐惧刺激后,便能更深刻地理解常人的喜乐悲欢。太子殿下终究是储君,是国家未来的主人。可哪怕他再忧虑十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让他安心去弄他的琴乐较好。”

阿秋失笑道:“说到底你就是嫌他碍事。值此大家都焦头烂额之际,不想与他推心置腹,交换更多时局态势。”

上官玗琪伸个懒腰,笑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相对莞尔,却都是自知苦中作乐。皆因事态严重,而两人对谢迢都有一分保护的善意,不希望他卷入没有能力承担的事情中去,徒增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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