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天下之主

他森然道:“谢兄若是坦率承认,你就是见不得琰秀爱上他人,你就是蓄意要破坏她,报复她,令她承受背叛的结果,将她禁闭于深宫,本人或还能原赦你一二。但你既这般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本人只好即使污了这双手,也要为九泉之下的琰秀,讨个公道了!”

他口中如此说,身形已动。

一双修长精莹的手掌,瞬间如拈花,如轮指,变幻出万千掌影,遥遥锁定谢朗。

荣遇和安道陵立即全神戒备。而李岚修和穆华英亦当即闪身,护于谢朗身前。

谢朗被她们拦在身后,却举起手来指着万俟清,痛恨地道:“若无你引诱琰秀私奔,何来后面这些事!琰秀若一直安心在宫中做她的皇后,即便前桓覆灭,她作为上官之女亦不会怎样!害死她的人,明明就是你,是你令她作出人生最错误选择!”

万俟清冷笑道:“你以为前桓覆灭,她还能嫁给你这位新朝之主再作皇后?谢兄,你未免太高估了你自己。若是琰秀心中曾有过你一席之地,你与她一起长大,前后入宫,她又岂会从无表示。若是那般,也绝不会有我的存在了!”

他狠狠地道:“你这般刻意害她,出卖她,最终又如何?结果她宁可死,也不要在宫中苟且偷生。谢兄,若她心中有你半点位置,她又怎会选择自尽!”

他话音未落,谢朗怒发如狂,不知怎地,竟已越过李岚修和穆华英,赤手空拳当胸一拳向他轰来。

万俟清微微冷笑,挥出左掌,如托日月,就那么轻飘飘地迎上谢朗的拳头。

谢朗的武功与万俟清相差不是一点半点,事情发展至这步亦是大出所有人意外,却是谁也来不及阻止。

“嘭”地一声,却是宸妃挡在所有人之前,以一只兰花掌探出,竟与万俟清硬碰硬相交了一记。

这一掌击出,万俟清被震得飘退二步,喝道:“你疯了!”

宸妃身形亦颤了一颤,清楚地道:“他此刻还不能死。”

在知晓宸妃李岚修便是自己师叔,万俟清的师妹之后,阿秋知得两人对答大有玄机。宸妃最擅长的是剑而非掌,却偏于此刻弃剑而用掌,与万俟清硬拼,是弃长而用短。而万俟清在两掌相接之际,已收回了部分掌力,否则李岚修必会给他这一掌震得吐血倒地。

故而万俟清喝的是“你疯了”,而李岚修的回答是“他此刻还不能死”,而非“他不能死”。

万俟清闻言,冷笑连连,飘身退了一步,却是再不看李岚修,而是直对着谢朗道:“谢兄,你便如实地承认,你为了自己对琰秀,对权位的一己私心,如何利用身边人,向司马炎通风报信,又是如何挑拨君心,最后连琰秀的孩子都不放过的罢。”

他紧逼一步,直看入谢朗的眼中,狠狠地道:“琰秀心里从来都没有你,无论她是生是死皆是如此。你为一己私欲而出卖她,陷害她,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却以她的友人自居,口口声声怀念,实是卑鄙之极!”

谢朗大吼道:“但她毕竟不是被我害死,她原可以不死!司马炎将她禁足冷宫,此外并无任何惩罚!甚至连一道斥责的诏书都不曾发过!她若非觉得因你颜面尽失,何必自尽!”

最后这一句如闪电一般,划过阿秋的脑海。

那里有记忆裂开的声音。

自尽。前代熙宁皇后上官琰秀是自尽。

但当时诏书,后来史书所记录的,都是病殁。

史书记载她于熙宁五年岁末病殁于栖梧宫,六年元月,入葬武阳帝陵,一代名相上官谨为其扶灵。武帝追念其淑贤德节,求天下典籍珍本为之殉葬。

这是世人中流传的版本。但她的亲侄女,上官玗琪从来也不曾相信。

因为她叔公上官谨的一夜鬓生华发,因为她自幼在琰秀身边长大,从不知她有任何疾病,足以致使她青春早夭。

上官谨是夜提剑以入建章宫,质问司马炎为何要赐死琰秀,而司马炎亦是茫然无所知,他所知的,便是他从未下过赐死琰秀的旨意。

那一夜,为护驾天机四宿与上官谨决斗,因“风雷斩手”褚元一对琰秀之事略有耳闻,出言多不屑,被上官谨刺瞎一眼。而荣月仙为了拦住上官谨,不得不使出压箱底的绝学“天机横绝”,造成了上官谨的内伤,应了他违禁入世,活不过五十岁的谶言。而荣月仙自己亦因此内伤多年不愈。

原来上官琰秀当夜,既非病殁,亦非被赐死,而是,自尽。

但阿秋影影绰绰又觉得,自己是知道这事的。

多年来,有一个模糊印象一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那就是一座熊熊焚烧的宫殿中,一个女子白衣长发悬梁的背影。

但那也只是一瞬,旋即女子的背影被火海舔舐吞没,而阿秋自己的眼睛亦立即被人盖住,再看不见任何事物。

……

一侧上官玗琪面色苍白如雪,提起全力怒喝道:“这么多年,谢叔你为何从不告诉我,她是自尽!”

谢朗尚未答言,万俟清已然冷笑道:“他如何告诉你这个晚辈:他这位如今的开明之主,曾因着卑鄙的单相思,出卖琰秀为自己升官加爵?他明知你愤懑于琰秀的猝然离世,又怎敢告诉你,他才是导致琰秀与司马炎反目的元凶?”

谢朗双目发赤,咆哮道:“不!我从没那样想过!我只是为了她好!她自小便如我的妹妹一般,我知她不愿嫁给司马炎却无力阻止,便设法入宫以照应;我知她举止失当却无人规劝,便想法阻止……我从未想过害她,我甚至曾想过,是否坐上司马炎那个位子,才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旁保护她……不,你所说的,全是假的!”

他的话句句石破天惊,连穆华英和司空照这两位,闻言都变了脸色,不约而同瞧向李岚修,一幅不知如何收场的表情。

皆因李岚修与他这么多年情谊,都是看在众人眼里的。

却不知谢朗这段故事,李岚修早已知情。他时常中夜徘徊,甚至游荡去栖梧,李岚修监察宫中多年,又怎会不知。

万俟清冷笑道:“这些话你骗骗自己也就成了,拿到殿上来说,未免令人笑话。”他再转向顾逸,语气变得深沉:“这便是少师为未来天下一统之新朝,预备的明君新主么?呵呵,要我等服从如此品性卑劣之人,是否可笑?”

他最后一句,却是向着北羌官员们说的。

殿中此时诸人对答,都以汉语完成。北羌官员多数粗通汉语,有极少数不通者,即使听不很明白,见得谢朗又哭又笑,状若癫狂,亦是暗自纷纷皱眉,更遑论通汉语者还听得他指万俟清为“胡狗”长“胡狗”短的,更是不住摇头。

顾逸却毫不为所动,以冷静目光回视他,淡淡道:“万俟尊者,北羌目下已败,你只需考虑你个人投降与否。至于本朝新主如何,不到阁下品评,亦不是你该考虑的事项。”

万俟清瞧着他,眼神极冷,唇边掠过一丝不屑,道:“少师既然欺心这么多年,直到此刻亦为着自己私心,不肯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交还,那便不要怪本人故意从中作梗了!”

他突然提高声音喝道:“真正的天下之主,便在这殿上,却绝不是这虚伪卑鄙,自欺欺人的谢某人。”又道:“承天之命,可定山河的社稷之主终于现世,我北羌自愿臣服新主。至于你南朝,爱降不降罢!”

殿中无论南北两方哪一方的人,听得这话都是愕然,齐齐朝被狼卫和神獒营士兵围得水泄不通的殿上瞧去。

却见那里除了倒地的斛律光和万岁,此外阿秋斜靠着龙柱倚着,连面具都尚未摘下,更有何人?

萧侯不顾夜枭尚在他身后,最先发声,客气地道:“敢问国师所指,乃是何人?”

南朝之人当然不会舍谢朗而取他人为帝,只有北羌目下群龙无首,而依万俟清之意,除了南朝这个夹缠不清的皇帝,似乎还有别的人选,死马当作活马医,当然要先一问。

万俟清道:“自然便是持天子剑,斩奸邪者。”

他这句话却用了内力喝出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整个德阳殿里,人人均听得清清楚楚,亦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殿上的阿秋。

因为此刻她手中正拄着天子之剑祖龙,闻声亦诧异之极,却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这却是她从小受万俟清教导的习惯,听得师父叫到自己,便先站起来。

她本来身量颇高,又带着面具,舞者都是同样衣裳,从外形并看不出是男是女。在场近千双眼睛,俱以好奇目光瞧着这个以祖龙剑刺杀斛律光,着南朝舞者衣裳的人,都在猜想这是何人。

唯有荣遇和安道陵的面上,却于刹那间流露出不忍神情。

顾逸却似早有准备,并不发一言。

萧侯终于恢复镇定,动容道:“此剑本为南朝所献之国宝祖龙重剑,据传乃秦始皇所制的天子佩剑。且始皇帝曾为此剑量身打造一套天子剑法,历代唯帝皇可承袭,但自近世南北分裂以来,此剑虽历经战火,被南迁皇室宗族携带南渡,归于建章,剑法却是再没有人见过,人们皆以为早已失传。”

他拈须道:“殿上这位,究竟何人,曾习得司马家天子剑法,可以舞动此剑而毫不费力?”

万俟清柔声道:“阿秋,取下面具,让众人瞧一瞧,前桓司马家与百年上官世家的血脉传人,究竟是甚么样子。”

阿秋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一定有甚么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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