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温昭阳被饿醒。
沈沉钟似乎又出门了。沈母房中门窗紧闭,还在午睡。
夏日的庭院除了蝉鸣,安静得近乎寂寞。温昭阳摸了摸咕咕直叫地肚子,从后门溜出去买了两个包子。
沈府前门紧挨着热闹的朝阳大街,后门则处在一条小巷中,巷子零星散落着几家小吃店,再往巷子里走,便是一处幽静的园林。参天的柏树撑起连绵的阴凉,微风垂落,甚是舒爽。许多年长的老人在树荫下纳凉下棋。温昭阳找了处僻静无人的角落,掀开油纸包,捧着菜包咬了一口。许是饿了,她竟觉得味道甚是鲜美。
吃着吃着,树荫下,慢慢挪过来一个头发花白,衣着破旧的老妇人。之所以说她是挪过来,是因为她似乎断了双腿,坐在一张带着木轮的一块破木板上,用手扒拉着行走。腿上放着一个缺口的瓷碗,还有一卷灰色的粗麻布料。
随着距离越发靠近,温昭阳才注意到,老人的一只眼睛是瞎的。她靠近过来,声音又冷又凶道:“你占了我的位置。”
怪不得此处无人,原来是她的地盘。
温昭阳忙起身道:“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罢了,都是可怜人,你往边上坐。”她大方地留了一半位置给温昭阳。
温昭阳道声谢,又坐了下来。继续捧着包子吃。
老人的独眼一直盯着她。目光颇为赤热,温昭阳便拿起剩下的包子递给她:“这个我还没动,送给你。”
老人愣了愣,粗糙的手指了指破碗。温昭阳便将包子放进碗中。
她这才从碗里拿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似乎是饿极了,三两口便将包子吃完,意犹未尽的砸吧了下嘴巴,而后抽开怀中的那卷粗麻布,铺在地上。
“我不白吃你的,给你算个命吧。”她嗓音嘶哑道。
温昭阳触目望去,才看到粗麻布上画着一个粗糙的太极阴阳图。原来这老人是个相师。
温昭阳摇头,抗拒道:“不用,我不信这个。”
老人冷笑一声,斜着独眼打量她:“怎么,怕人说你命硬?”
温昭阳一口气梗在原地,相师都这么不会说话吗?什么叫她命硬?难道淘金城惨案是因她命硬?若不是看这老太太孤寡狼狈,换成弘一,她还得再掀一次摊子。
老太太上下打量她道:“你也别气,你生在金地,命中与水结缘,三次落水,却大难不死。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姑娘,你其实是个极有福气之人呐。”
温昭阳惨淡一笑:“有福气?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小姑娘,别犯倔。有句话听过吗?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过去虽血腥颠簸,但到了南方水地运势却很好,映面桃花皆是正桃花,随便摘一朵都能开花结果。只是你内心封闭,自卑脆弱,总将好姻缘推出去。你有病。心病。”
温昭阳不想再听下来,起身便走。那老太太犹在身后悠悠道:“可惜了,这么多朵桃花都白瞎在你身上。”
温昭阳没吃饱,但气饱了。回到沈府后,去前院看了看小白和小黄。他们被照料得很好,绕着温昭阳身边转来转去。陪着它俩玩了一会,孙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突然道:“温娘子,老夫人唤您一起用晚膳。”
沈母从昨夜起便一直对她心怀不满,早上请安也将她拒之门外。想必是陈家的婚事又稳定了,这才又愿意见自己。
温昭阳点点头:“我这边就去。”
斜阳漫天,后院的正屋内已摆好了饭菜。沈母坐在轮椅上,见到温昭阳迈步进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昭阳啊,沉钟传话说晚上有事,就不回来吃饭了,咱们娘俩吃吧。”
“好。”温昭阳乖巧地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话。
沈母看了孙嬷嬷一眼,孙嬷嬷笑着上前,给两人杯中斟上酒水。
温昭阳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婆母,您腰伤未好,今日就别饮酒了。等您彻底好了,我再陪您喝个尽兴。”
沈母笑道:“一小杯无妨。昭阳啊,昨晚我一时情急,骂了你,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杯酒,就算婆母给你赔罪了!你可原谅婆母?原谅的话,咱们就饮尽此杯,此事便当做过眼云烟可好?”
沈母已举起了满满一杯酒水,温昭阳只得举杯,杯盏相撞,发出一声脆响,沈母仰头饮下。
温昭阳将酒杯送至嘴边,却闻到一股怪异的药味。她顿住,将酒杯放低一些,仔细打量,酒水呈现出橘红的颜色。
酒气剧烈,沈母涨红了脸:“怎么,昭阳,你不愿意原谅婆母吗?”
温昭阳摇摇头:“不是,婆母,这酒水味道似乎有些奇怪。”她粗粗一闻,已闻到红花黄连夏枯草等寒凉之物。
沈母笑道:“是了,我这腰伤不能胡乱饮酒,因此特意找大夫开的补身药酒,我已经喝过了,”沈母将酒杯倒置:“婆母还能害你不成?”
“原来如此。”温昭阳微笑了一下,抬头将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彷佛被呛到,一阵猛烈的咳嗽,抽出手巾捂住口鼻,悄悄将口中含着的酒水吐出了大半。她攥着手巾道:“婆母,这酒太苦了些。”
沈母与孙嬷嬷都松了一口气,沈母眼神闪烁道:“药酒嘛,是要比寻常酒水苦一些的,来,昭阳,吃菜吧。”
一场各怀心思的晚膳后,温昭阳回房休息。侍女们收拾着餐桌。孙嬷嬷将沈母推到卧室。沈母焦虑道:“她是医女,会不会闻出来了那酒有问题?”
孙嬷嬷思虑片刻:“她应该只闻出了丁点药味,即便是宫中太医,也不能从这么浓烈的酒气里分辨出具体的药材,再说她不是也喝下去了吗?”
“也是。”沈母点点头,神情疲惫:“她只是锦州医馆的一个小小女医,哪里比得上宫中太医呢。我也是作孽了。以后咱们对她好一些吧。毕竟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是。您放心。”孙嬷嬷安慰道:“咱们夫人若知道亲家夫人您如此重视这门婚姻,如此为咱们小姐考虑,必定心怀感激。”
孙母在她的搀扶下,费力地躺倒在床榻上,叮嘱道:“此事陈夫人知道就可以了,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告诉,尤其明月也不行,知道吗?”
“您放心。此事绝对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孙嬷嬷保证道。
此时,灯光微弱的西厢房配间内,温昭阳趴在痰盂处吐了许久,肚子里吃下的所有食物全部吐了出来,甚至吐得只剩下苦涩的酸水,这才漱了漱嘴,清洗一番。
铜镜中照着她惨白脱力的脸,双目因呕吐布满了血丝。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母会在酒中给自己下绝子药。
若是那一杯酒水饮下,她这辈子都不会怀上孩子了。虽然吐出了大半,又进行了催吐,只怕还有部分药性已被吸收,不知道他们的药量下了多少,若是过量,可能还是会有损生育。
温昭阳此刻才意识到,原来她在沈家已经如此碍眼,以至于要被刺杀,被下药。
“沈沉钟,欠你的应该可以还清了。”温昭阳躺在床上默默想。明日陈府寿宴她还是会去。她要去见一见那位言侧妃,如果没有任何进展,她也是时候该离开沈府,想办法潜入鹿山书院了。
夜色深沉,月明星稀。沈沉钟携着一身酒气推开房门。月光照着床上拥被而眠的女子。朦胧的光线下,她的五官越发深邃美丽,阖上的眼眸乖巧可爱,琼鼻间呼吸缓慢而深沉,只那双烟波般的眉头微微皱着。沈沉钟的手掌抚上女子的脸颊,轻轻抚平她的眉头。
温昭阳醒了过来,揉着眼睛道:“沈沉钟?你回来了。”
“嗯。”男子轻衣薄衫,周身萦绕着酒气,就这么站在床边,目光有些渗人地看着自己。
温昭阳道:“明日寿宴,你还不去洗漱吗?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就想看看你。”沈沉钟轻声道。明明她就离自己这么近,却又感觉这么远。
是谁近在咫尺,是谁又朝思暮念。
沈沉钟突然倾身而下,抱住了温昭阳。温昭阳如活鱼般在他怀中挣扎。
沈沉钟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她,酒气袭人,嗓音嘶哑道:“别动,我只抱一下,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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