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54 -
黑褐色的汤药被一把拍落,四分五裂洒落一地。
邹信康大力抓握上闻淑若的肩,强行让垂眸不看他的二人面对面,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宝宝的!”
“那你呢?”
夜色下,只她一双清冷如月的眸,
“不是说会和我交代清楚?”
她双手一挥,就要唤人再端一碗药来。
夏末初秋的湘洲城微凉,院内静得连呼吸声都荡出回响。
无人应声,也没人敢再端一碗落胎药来,
“我看这闻家,过不了多久,就该改姓了。”
话音落,闻淑若转身就要向桌角撞去。
邹信康第一时间将人圈抱进怀,见她仍踢打不止,只好一收力,快步将闻淑若抱入里间,生怕一个不小心,边边角角的尖锐就会造成再难挽回的伤痛。
“我说……我说……”
他失力,埋至她颈间,直到身下的她渐渐止了挣扎,这才重新开口。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邹信康小心避开那隆起的孕肚,
“你忧思过重,前些日子还见了红……我想等……”
“‘等’?等什么?”
果然,这府内发生的一切,都已经瞒不过邹信康了,
“等你一切尘埃落定,好将我们闻家抽筋扒皮,永绝后患,是吗?”
不是的——
当年,棱北内斗,动荡夺权。
外头刀光剑影,厮杀不停;
连着深宅内院,也处处是不见血的你来我往。
邹家大夫人的娘家早已不复从前,更是在一次次的更迭换代中,变得越发艰难;
尤其是,邹家大夫人,还和一位娘家风头正热的,在差不多时日,被确诊了身孕。
十月一过,生下死胎;
邹夫人却毫无波澜,只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将一双从别处寻来的双生胎顶上。
只不过,两张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却只有一张,被允许见光。
起初,邹夫人会选中邹信康,只是因着襁褓时期的他,区别于旁的孩童;
不光不哭不闹,更是时常转动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嘻嘻对向来人。
让邹夫人感到更惊喜的是,随着年岁渐长,邹信康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聪慧。
而作为双生哥哥的邹明光,不是差劲;
只是再努力的日复一日,终还是抵不过这个被注入了心血的先入为主。
连着邹明光的名字,都是一个后来生了病,被草席一卷,随意丢去乱葬岗的老嬷嬷起的。
而当年那个与邹夫人一同查出身孕的女子,顺利以平妻的身份留下;
只是,那个被寄予厚望的邹家二少爷,却是不学无术,顽劣不堪。
尤其,是在邹信康的衬托下。
也正因如此,邹夫人是一千个慎重,一万个小心。
若是活泼好动的邹信康身上出现了什么痕迹;
很快,作为“另一面”的邹明光,也定逃不了。
这样畸形又窒息的日子,邹信康容忍不了,他亦不想继续当一个听话无比的傀儡——
也恰巧是这念头疯涨之际,在花园静僻一角散心的邹信康,就这么于偶然间,听到了那段足以改变多人一生的对话。
湘洲城位置极佳,物阜民丰,却也因此滋养出了妄图“蛇吞象”的暗角。
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湘洲城的新凯大酒楼。
那里作为棱北同陵南暗中通信的枢纽,亦是可观钱财的源头。
向双生哥哥坦言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后,二人决定由此着手,开始里应外合。
邹明光仍在棱北,在暗处;
而所有人都以为留洋在外的邹信康,却是暗中多次往返湘洲城。
在这几年的努力下,终于,被他以棱北与菱东交界处的商人之子身份,打入了内部。
只不过,最核心的,也是最隐蔽的,又怎可能如此轻易地就让他触及。
长时间的停滞不前令邹信康焦躁到彻夜难眠;
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到湘洲城,却毫无进展的状况,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横竖都睡不着,邹信康索性披了件衣服,顶着晨曦微光,踏入寺庙后门处的山林间。
茂林修竹,轻风蹭拂而过。
有一姑娘端着小碗吃食,披风被潮气浸深;
她蹲在墙角,投喂着三两正“喵喵喵”的饥肠辘辘。
期间的她,还时常被枝叶的响,惊得瞪大了眼,警惕着四周。
邹信康没有说谎,他对闻淑若,的确是一见钟情。
也不知在角落躲了多久,直到那姑娘匆匆离去,他才心不在焉地回了屋;
而等待着邹信康的,却是一封命运弄人的密信。
那是在棱北的邹明光,送来的回信。
新凯大酒楼乃詹家的产业;
既然詹家滴水不漏,那么,将与詹家世代交好的闻家视作切入点,也未尝不可。
更何况,两家如此亲厚,谁又知道,闻家背地里,是否也参与在内;
邹明光在最后如是说道。
那段时日,是这么些年来,邹信康最快乐的,也是最惶惶不安的日子。
明明该关注的,是闻家,可他的视线、他的心,总是会不自觉地跟着闻淑若走。
好在这样折磨人又甘之如饴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邹信康回了学校,顺利接近詹素薇。
那时的邹信康,是在期待中,推动着原定的计划;
因为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闻淑若也将出现在这儿,呼吸同一片空气。
可世事无常,这世间万物,又怎可能跟着某一个人的预想去发展。
“泥潭”越陷越深,邹信康分身乏术,牵扯出的后宅私隐,也令他无从下手。
踌躇间,倒是旁人先按捺不住。
闻淑若那位“哥哥”早就生了报复的心思,在詹素薇的怂恿下,决定对无辜的闻淑若动手。
可,他忽略了一个女人的嫉妒心。
邹信康不动声色,略施手段,顺理成章地就将同样中药,神志不清的,送到了詹素薇的床上——
把柄总归都在邹信康手里,条件他并不急着谈。
“我卑鄙,我无耻,我对不起你……”
他拥着身下沉默的闻淑若,
“等事情解决,我们就回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邹信康颤着音,继续道:
“我爱你,若若……我把一辈子赔给你……”
“‘爱我’?”
闻淑若冷笑,
“‘爱’,对你来说,就是不择手段的算计?”
邹信康承认,打从一开始,他接近闻淑若的目的,就不单纯。
那时,他刻意忽略了心底的那点渴求,再一遍遍告诉自己:
接近闻淑若,只是因她心思单纯,又与詹素薇自幼一起长大——
可,以这样的自欺欺人作为故事的开始,他又怎可能在最后,独善其身。
他无助、不知所措,更不知该如何,才能赎清这罪孽。
因为,邹信康是真真切切地,借由闻家的关系,推进了一大步;
而闻家,本不用掺和进这场污浊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生意?”
闻淑若无力地闭上眼,她甚至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追究,
“就你一人之力,别说和棱北了,就说詹家……怎么可能?”
可当那一片片仓皇间撕扯下的布帛,被摊放在闻淑若的面前时,她再说不出一个“不”字。
鲜红的血迹渗进丝丝状状的纹理,在时间的沉淀下,干涸成疤。
看似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的菱东与湘洲城,其实有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虽都归属于陵南,却因着地理位置,而难以管辖。
那些人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地对年轻貌美的女子下手。
尤其是,通过水路送来的人,并不会立刻被安排进酒楼,而是第一时间,送到詹家大少爷的私宅内——
“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说到此处,邹信康恨恨捏紧了双拳。
被詹家大少爷看上的,大多会被留下,待到他“玩”腻了,这才会被分送去各个酒楼分店;
可,又有几个能真的活到那时?
连根拔起必然是不可能的,可哪怕只是将这见不得光的,公之于众,顺带将里头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无辜女子解救出,那也够了。
没了这一大来源,无论是棱北,还是詹家,都必受重创;
届时,趁着混乱,邹信康带着闻淑若连同孩子及家人离开,去开启新的生活。
抚上那粗糙皱起的一片片,闻淑若闭上眼,竭力平复着心情。
这不是血书,是她们无声的泣血。
“如何?可是不舒服了?”
被她伸手拦下,邹信康连大气也不敢出,
“就是怕你遭不住……这才没敢同你说……”
“那詹素薇呢?”
她问。
“陵南那儿好像也得到了消息,在别的事情上横插一脚,现在,棱北疲于应对,明光趁乱离开前,已经借你……‘哥哥’的名义,与詹素薇通上了信,不日便会来湘洲城,同我们汇合。”
原定的计划出奇的顺利,闻淑若的肚子,也一日日地大了起来;
可,说不日便会前来汇合的邹明光,却是彻底断了联系,失了踪迹。
日子越是风平浪静,心底的不安,却越是成倍疯涨。
直到这日,早起的闻淑若身体略感不适,在寻找不见人影的邹信康时,隔墙听到三两闲言碎语。
原来,就在昨夜,陵南特意派了人来;
整个詹家,统统入狱。
对于不从反抗的,则是直接就地处决。
“可怜那詹家姑娘了,挺着个大肚子,还被人羞辱……”
“嘘,快干活!没扯上我们闻家,烧高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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