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那一年的夏季格外炎热,但因边疆捷报频传,烦热的天气也显得喜人。

某一日,英英说外头热闹,央他出去走走。

正巧这日边军归来,主军入城,百姓夹道,欢呼雀跃,人山人海中,他和下人们被挤散。

仇兰辞左右张望,手足无措,街上正正之旗,济济跄跄,有磐石之势,庄严威武。众将士跋山涉水,难掩疲态,热烈的日光下,唯有一人,身姿卓然,气宇轩昂,一头黑发束起,一柄弯刀反戴腰间,铁甲残损不见银光,只见周身血气。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快看!是吴大将军!”

吴钧,字云礼,是先帝亲封的大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深受百姓爱戴。

这一语无异于惊雷炸响,人声霎时乌泱鼎沸。

仇兰辞不禁心生好奇,垫脚去望,谁成想一个趔趄挤进了最里面,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吴钧的视线。

他头戴斗箬,隔着白纱望不真切,却能感受到那双眼眸目光犀利,凛然森寒,不近人情。

仇兰辞打了个颤,忙收回目光,再去看时,人已走远。

直到大部队远去,街上的人才慢慢散开,英英和自明着急忙慌地赶来寻他。

回府路上,两个小家伙又在拌嘴。

自明一脸憧憬,兴冲冲道:“那位大将军好生威风,有朝一日小的也想像那样,穿着铠甲上阵冲锋杀敌,想想就叫人热血沸腾!”

英英撇撇嘴:“人家将军是枭雄,自明充其量是狗熊。”

仇兰辞一路上心不在焉,偶尔点头附和他俩两句。

英英不明所以,幸灾乐祸道:“看!公子都觉得对!狗熊自明哈哈哈……”

英英笑得太过猖狂,惹得自明恼了要去收拾她,两个人便打闹起来,仇兰辞后知后觉,轻声念着:“将军百战气如虹……”

嬉闹着的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不日后,昭平侯府迎来了一道圣旨,赐婚昭平候与大将军,于年后完婚。

思绪回笼,仇兰辞不解,边关的战事怎会提前一年结束,而吴钧又为何要自断前程。

莫非……

英英疑惑转头∶“公子怎么了吗?”

仇兰辞思绪被打断,答非所问道∶“英英啊,待公子不在府中后,你与自明便带些值钱的物件离开吧。”

英英大惊失色,她不过是答错了问题,公子便想不要她了,这不行!她旋即一瘪嘴,作势要哭。

仇兰辞方才手上没个轻重,将小丫鬟的发揪各拆了一半,要散不散的,这会儿配上一副哭脸,有些滑稽又可怜。

“公子不是不要你们,只是要嫁人了,有所不便。”

他无奈想把发髻缠回去,却越来越乱。

“那我就当陪嫁丫鬟!不能让公子受欺负!我不管,公子在哪,我就去哪!公子要不依,我便带着自明去那破将军府门口当叫花子!”

英英气急,什么尊卑礼数抛之脑后,直起腰来振振有词,振得一对揪揪彻底散了。

仇兰辞忍俊不禁,忙应下安抚,着实拿她束手无策。耐不住英英软磨硬泡,只好回屋沐浴更衣,幸好只有一个英英,若是自明也在,他恐怕更难招架。

“不过公子,周大人不是说此事再议吗?”

“嗯,你就当公子在防患未然。”

“哦,公子,我们今晚点这个熏香吧,柳管家找来的,说是可管用了。还有哇,刚刚自明偷吓奴婢,可可恶了,他还说要一起守夜,奴婢过会要讨回来……话说公子,您是不是又拆了奴婢的头发啊?”

月色朦胧,君子长身而立,身侧的小丫鬟顶着鸟窝头,叽叽喳喳的,也是可爱。

仇兰辞低头去看,天上的月落了地,便生根,躲在他眸中。

他想,能遇尔等,兰辞之幸。

沐浴更衣后,仇兰辞坐在窗边书案下,案上虽摆着书,却读不进一字。

自上个月重生后,他患病卧床十余日才痊愈,还没来得及捋清思绪,想好对策,便迎来这当头一棒。

“计划赶不上变化,该早做打算的。”

仇兰辞抿唇,将书卷放下,无意间抠着甲根软肉,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吴钧同我一样是再世之人,那他该对我避之不及才是。”

拜堂时他曾无意间瞥到吴钧黑着脸,想来是不满意这桩婚事,成亲后也对他十分冷淡,不闻不问。

“莫非,那封信没到他手上?” 他灵光一闪,越想越有道理,“他想先下手为强……”

一声哀嚎打断他的思绪,英英推门进屋,一看见公子手指流血,立马吓得变了脸色。

“我的主子啊,你这是做什么!”

“无妨,只是不注意。”

“公子!奴婢刚与你掏心掏肺,转眼就来掏奴婢的心肺了。”英英满脸心疼,急忙忙去找伤药,捧着仇兰辞的手轻吹,“疼不疼呀?”

仇兰辞失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别太担心。”

“公子都没及冠,当然是小孩,还说不要英英,奴婢不在谁来照顾公子。”

仇兰辞眼看着左手被捆成粽子,哭笑不得,骂她胡闹,英英讪笑。

“明日再换吧,时候不早,你与自明也去歇息。”

英英扶他回榻,熄了蜡便离开了。

仇兰辞躺在榻上,望着帐幔难眠,只好继续胡思乱想。

不然明日便带着英英与自明逃走,也不算抗旨。或者待吴钧归京便杀了他,就是打不过。若是去求圣上……哦这婚当初是陛下赐的。

混账东西,还是杀了吧。

许是安神香的作用,仇兰辞骂着骂着便睡了过去,可某些人却如狗皮膏药,怎么也甩不开。

梦中,帷幔垂落,视野朦胧。

一道粗沉的呼吸落在他耳畔,令人战栗。仇兰辞感觉到身上的压迫感,他想伸手推开,却发现双手被捆在侧圈横栏上,动弹不得。

是谁?

正茫然间,周遭一切逐渐清明,烛火摇曳缱绻,朱红色绫罗环绕,他也看清了身上之人。

……吴钧?

阴魂不散。

吴钧跪在他身前,大红的喜袍滑落腰间,两股青丝交缠,游鱼掠过宁静的湖面,带起涟漪。仇兰辞面色迷离,眸光涣散,羞耻攀上双颊,染了两朵霞绯。

似是他的神情太过勾人,某个相抵之处越发炙热。

“不……不行!”

仇兰辞突然清醒,惊恐万分,拽着手腕上的红绳借力往上缩,岂料吴钧紧紧攥住他的小腿,将人拉了回来。带着薄茧的指腹没入腿肉,白净的肌肤上点缀着零零星落的嫣红,相映之下,靡靡涩气。

这厮抬起头眼神侵略,唇上水渍未消,抵在他膝上,一张一合道∶“公子?”

仇兰辞惊醒,一身冷汗。

自明睡眼惺忪,伏在榻前,神色关切∶“公子你可算醒了,方才一直喊着‘不要,不要’的,可是被梦魇着了?”

“无事,我……有些渴了。”

仇兰辞搪塞过去,见自明转身倒水,眸中落寞难掩。

他说不出口,总不能和自明说自己梦见吴钧踹进房门抓着他不放,无论自己怎么哭喊求饶都不理会,像条疯狗。

虽然那算不上是梦。

果然还是得杀了他。

仇兰辞宿怨。

“公子终于愿意出门走走啦?”

英英一身粉褂娇俏,梳着荷包头,携着透怀的春意,喜笑颜开如只小雀儿,与自明一左一右围着仇兰辞,春莺交语,都比不过这二人喧腾。

“糖人诶,小兔子诶,簪花诶……”

“英英,其实你叫莺莺吧?”

英英不解,啃着如愿以偿得到的糖人,偏头看自明∶“什么英英英英的?”

仇兰辞瞧她一脸天真,哑然一笑,独留她一头雾水。

“公子,我们去哪儿呀?”

仇兰辞见两脸好奇,避而不答∶“过会便知。”

于是,二人便见自家公子先去了裁缝铺子,替他俩置办了几身成衣。

“英英,你穿这身红的好丑啊哈哈哈哈哈!”

“你才丑!公子说英英最漂亮了!”

路过糕点铺子时选了几样蜜饯果子和糕点,在酒楼用过午膳,他俩跟着仇兰辞来了药铺。

“公子为何突然买砒霜啊……”气氛骤降,英英小声问自明。

自明回想今日行程,细思极恐∶“你说今日公子给咱俩买了这么多东西,该不会是想……”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道。

“呸呸呸,乱说什么呢?”

“嘀咕什么呢,走了。”

二人悻悻跟上,停在了铁匠铺门口。

“公子又买了匕首诶。”

自明见英英一脸好奇,顿时无语,内心腹诽,这是什么好事吗,笑这么开心。

仇兰辞见两个小家伙自打从药铺出来便神神叨叨,没多搭理,凑到柜台前低声问∶“虞公子托在下来替他讨个东西。”

那铁匠生得虎背熊腰,皮肤黝黑,不过四月便穿着裲裆,闻言闷声闷气答道∶“那厮又要什么,上个月赊的剪子钱还没给。”

仇兰辞从袖中掏出个小钱袋子推了过去∶“这些可够还账?”

李铁匠眼珠子一转,收了钱袋,缓了缓脸色∶“够了,这次要什么。”

“请东家教在下习武。”

铁匠一愣,这才认真打量他∶“他说的?”

仇兰辞颔首微笑∶“他允下的。”

沉默片刻,李铁匠应下∶“东西三日之后来取。”

这边仇兰辞如愿以偿,准备打道回府,一转头看见两个小鹌鹑唯唯诺诺,满腹狐疑,用眼神询问自明。

自明避开,自明不语。

反观英英,英英害怕,英英瘪嘴。

仇兰辞忍而不发,一手牵一个带出门,一路上两人安静如鸡。

正是用晚膳时,街上的人只多不少,喧嚣热闹,二人却一反常态。

仇兰辞反思,自己好像太过激进,吓着他们了。

就这样,三个人的想法朝着三个大相径庭的方向远去。

“公子,”临近府门,自明突然出声,“小的与英英生是公子的人……”

“死是公子的鬼……呜哇啊啊啊……奴婢还要看公子的及冠礼!公子补药杀窝!”

一阵尖锐爆鸣声突起,英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给两人吓了一跳,自明噙着泪,眼巴巴望他,仇兰辞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

谁?杀谁?杀英英?杀自明?我吗?

等一个奇迹。安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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