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川今日得暗卫消息,天阙山西麓一渔村,有一邱姓人家的女儿和他交待的对得上,遂纵马奔行五十余里去确认,可惜依旧不是。
那户人家是有个远亲商贾,但未曾来过亲王府,这个女子甚至连上元县都未曾来过。
失望间他回来得晚些,见马车少了一辆。听府门侍卫说郡王妃带着宁县主离了府后,温行川瞬间紧张,担忧妹妹想起往事!
他同样对冷元初总喜欢跑出王府亦是有气,他盘问过保福,知道冷元初这几个月算是把上元县逛得彻底。
可还有哪处绊住她的脚?为何不肯待在家里安静等他回来?
“你们去了哪里?”
“宁妹妹,你先回园子去。”
冷元初和温行川一同凛凛启口,此处气压骤降,侍卫下人们第一次见主子动了真气,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来人,传步辇,带宁县主回宓园。”
“哥哥!”
“妹妹,你先回去,我有话对你嫂子说。”
温行宁年岁再小,亦看出哥哥和嫂子都在生气,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再想到嫂子如今对哥哥满是猜疑,可要哥哥怎么办啊!
温行宁鼓起勇气走上前,替嫂子解围:
“哥哥,嫂子与我今日去了大板巷看灯会,我玩得很开心……”
“回去!”温行川抬高的声调让温行宁吓了一跳,冷元初看到妹妹身体一抖,只感气血上涌,大步上前,搂住比她矮的小姑子,对着温行川厉声说道:
“你凭什么对妹妹吼?她说了今日很开心,你又在这里发什么癫!”
冷元初感到温行宁在抖,揉了揉她的肩头,软言安慰她:
“宁妹妹不哭,先回园子休息,明日要哥哥给你道歉。”
“嫂子我怕你……”
“不用担心我,”冷元初抬起头瞥了眼温行川,“你也不要怕,我们没做错。”
冷元初哄着温行宁先回去,而后自己也坐上步辇,没看温行川一眼,往仰止园而去。
温行川望着那不听话的背影,负气跟上,直到仰止园中堂,在那方雕花六折门即将关严之时一把推开,正准备关门的香兰和玉兰被吓一激灵。
“你们先退下,孤有话对郡王妃说。”
“退下吧。”
冷元初没让丫鬟们为难,香兰玉兰一步三顾,无奈走了出去。
“冷元初,你到底要不听话到几时?”温行川走到冷元初身前,用虎口抬起她的下颌,要她直视他。
“听话?你与我说过几句话,我又要听什么话?”冷元初丝毫不在乎他幽晦的眸光,四指并拢抓住他的拇指,用尽力气挣脱开他的钳制,倒也没有退开,依旧挺直身体站在他面前。
“冷元初,你到底有没有把你如今的身份当回事!”
“我什么身份?”
温行川冷笑一声,“不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现如今是孤的郡王妃,是皇室宗妇!之前知道你对首府好奇,纵着你在上元县转转,可你如今出府越来越频繁,本王没追究,现在还要强行拉妹妹出去吗?”
冷元初听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奇怪的规矩?难不成还要禁足?
她不卑不亢质问他:“强拉?我若不带着妹妹出府,都不知道妹妹被那心结扰了六年!你做哥哥的,可有真正关心过妹妹?”
见温行川不语,她接着说道:
“宁妹妹今日心情正好,反而是我听了你的家事,替她落泪叹惋,怎么能这么些年才敢说出来?正是你做兄长的,以关心为由,行拘束之实,要宁妹妹拘在一方天地中,迟迟走不出困局!”
温行川愣了愣,语气仍不算和缓:“妹妹她与你讲了什么?”
“妹妹说,亲王非常宠爱亲王妃,当初纳妾实属一场闹剧,可一切风平浪静后,独留她困在六年前。你做哥哥的,连妹妹想什么都不知?”
温行川沉思片刻,向她道歉。
“方才是我没控制情绪,与夫人道歉,明日会去宁妹妹那里道歉。”
冷元初想清楚因果,只觉荒唐,“殿下不必与我道歉,敢问殿下,皇室宗妇总共有几位?”
“只有母妃和你。”
“好,那么我问你。”冷元初转了话题,“你给予宗妇的约束,究竟是源自亲王对亲王妃的约束,还是你个人的好恶强加于我身上?”
温行川被她所言怼到无法辩驳,“你?”
“我从嫁进来至今两个多月时间,算上今夜一共私自出府五次。除第一次时间长一些,后面都是不出两个时辰便回来。除归宁那日去了江宁县,其余都在上元县。
我在未嫁人之前,长辈从不约束我的行迹。嫁到这里,我知身份不宜抛头露面,是以每次坐在马车由着马夫带我四处转转。我自认为,没有什么对不起身份的,况且,这重身份,到底如何而来,你我皆知。”
冷元初把经营事情藏在心底,倒也豁出去,几乎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郡王殿下,我不想与你讨论我有没有资格出府之事,我更为好奇,你对我,到底是要约束到何种程度?而我,又能对殿下您提什么要求?”
温行川背过手,依旧挺直着身板,严肃说道:“我要在每次归家之时都能见你,你若对我有要求,尽管讲出来。”
“臣妾对殿下的要求,”冷元初走得更近一些,几乎是贴在一起,把头仰得更高,盯着温行川一字一句说道:
“殿下若是在外藏人,请你主动带她到我面前,或是殿下遇到了真心想要呵护的人,定要与我说。”
温行川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我好与殿下和离。”
温行川瞳孔蓦地一缩,顿觉五雷轰顶,他只是担忧妻子和妹妹安危,以及妹妹的心情,如何扯到和离了?
“你在胡说什么!”
冷元初挑了下眉,话语间难掩嘲讽:“殿下不妨告知我,您每日的行迹?”
温行川面不改色回道:“我每日,早间上朝,而后或在皇宫处理政事,或回来在书房,或在你面前。”
谎言。冷元初嗤笑一声,侧过身不再看他,“我不关心,所以也请殿下,不要关心我,您担忧的身份问题,随时可以拿走,我不稀罕。”
温行川有了气,一把拽过她的手腕,拧着眉冷然启齿:“你要与孤和离,不妨看看冷公同不同意。”
“我父亲是不会拿儿女去换他的荣耀,他只会希望我过得舒心。郡王殿下,我如今过得,并不快乐。我想明白了,既然一时间和离不掉,那我不妨做回自己。若是殿下不喜,尽管罚我,我比殿下您更想看看,我父亲到底是心疼我,还是心疼旁的。”
冷元初越说越心虚,眼眶逐渐泛红,她咬住朱唇隐藏情绪,却挡不了烛火映出她双眸中的泪光。
温行川被妻子跳脱的思维绕得头疼,无奈说道:“冷元初,你真是伶牙俐齿!”
“要殿下见识了,臣妾不过要为自己争一争自由。所以殿下,我还是那个问题,公爹对婆婆那份情让人感怀,可你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态要拘束我的行迹?还是说我给不了别的,你便处处设狭,磨灭我的心志,好用我控制威胁我的娘家吗?”
冷元初俶尔落下一滴泪,看得温行川心慌,抬手为她擦了泪。
“我不知你在与我闹什么,该给的,不该给的,你要,孤都给你,孤只是想你,与我好好过日子,至于你家——”
温行川顿了顿,恢复清冷疏离的语调,“孤认为,有你在,你家才有荣华。”
冷元初转身背对温行川,沉默落泪。
温行川没再理她,离开中堂去了书房。
无心情燃烛,温行川坐在书房里,第一次感觉这里甚是空荡。水漏滴答的响声无限放大,月光映照他半侧俊脸。
他不懂,妻子一直在与他闹什么?难不成,猜疑他外面有人?
摩挲那竹结玉簪的长指一顿,温行川忽理出头绪:冷元初怎会这般,一点安全感没有?
内室里,冷元初直到听不见他逐渐走远的脚步声,摔在床上泣泪:他说得很明白了,她只有坐在这个位置,才能保冷家!她不在,家族会遭遇什么,她不敢想。
况且话虽是他说出口,但这到底是亲王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她不得而知,恐怕是在他们缔结婚约之时,便有了这番心思!
冷元初,你要怎么办?做好主母,去迎接未来一个又一个的妾室进门才是真!
她知道,温行川今晚,是去寻那女子了。归宁那日与母亲说过后,越国公的暗卫日日调查他的行迹,所以今晚她才敢带着宁妹妹离府……
……
次日,冷元初醒来,再度得知温行川去了另一地方寻那女子后,实在忍无可忍,翻了翻地契,见到一处位于汤水镇的温泉私邸,想要去那边散散心。
要出上元县,冷元初还是与亲王妃面对面知会一声,林婉淑放下书册,柔声说道:
“那边有王府别院,我快马传信要他们打扫好,初儿可以去那儿散散心。”
想着住哪边都一样,冷元初屈膝行礼。
“多谢婆婆,我想带着三个兰姑娘同去。”
“当然可以,紫霄,传保福备好马车,要侍卫们准备好护驾。”
马车出了城门赶得快些,但还是要到日入时分才能赶过去。冷元初望着车窗外大片收割的麦田,虽气温灼热,但能呼吸王府外的空气,让她短暂纾解悲伤。
走走停停,要翻过那温泉山时,忽然飘过乌云,瞬时下了场大雨。
王府的马车再稳,走在崎岖的山路还是会有一些波折。
“小姐,这雨怎会如此猛,好吓人。”香兰撑着车壁,语调颤抖。
冷元初同样惶惧,但她要稳住军心,冷静问道:“保福,你们赶车经验丰富,是接着往前走,还是应找一处避雨好?”
“回娘娘,应是找一处避雨的好,可这边山面陡峭,不知哪里有山洞,要走过这——”
“不好了!前面有滑坡!快往后走,往后走!”忽听到一侍卫大声呼叫,玉兰掀开帘子,看到距离马车不远处的山石滚落,大惊。
“小姐!这!”
保福勒紧马嚼喊道:“娘娘快打开车后的门闩跳出去!马车不好在这山路掉头,能跑远些是一些!”
佩兰坐马车次数多,看出那门闩,将它抬起,姑娘们全部跳出马车。四个侍卫骑马过来,顾不得太多,将她们各自拉到马上,纵马向着反向跑远,却见短短一段山路,山坡竟都是滑落的碎石和泥沙。
“保福!你快跳车,那里危险!”冷元初回头向着马车方向大喊。
见保不住马车,保福用快刀划断缰绳,跳上一匹骏马,急速转头,跟上侍卫们的方向飞驰而来。
一行人由着马踩着碎石躲过一块又一块滚石,难免有些石头砸在身上,冷元初后背只感一阵接触,随即痛到麻木。不敢多言,抱住侍卫的腰把头埋下。
终于找到一处溶洞躲了进去。
“王妃娘娘,没事吧,”侍卫们把她们放下来,非礼勿视,都站在洞口处守卫。此时天色暗下来,雨未停,洞外的山坡依旧是泥沙裹挟着树干从高处落下。
保福捡了洞穴外的一些树枝,吹了火折子生了火。佩兰她们无法,夏日穿着都很少,只能靠近火源忍着热把衣服烤干。
香兰她们或多或少也被石头砸中,可看到冷元初痛得落泪,还是忍着各自的痛,轻轻揭开她身上那主腰的一角看了看,不由得惊慌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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