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华阁里,温行川亲自提审了犯人,这是皇祖父要他定罪的要犯。
上个月他从当今圣上、大燕的开国皇帝温裕那里领到密旨,有人自挂城墙,以命举报越国公与早被绞杀的大燕前宰相胡雍有往来,他名下的商会借自由贸易偷运粮草给犯边的海贼,其中不乏倭寇。
但这件事仅靠一个死人无法定罪,且不敢惊动狡诈的越国公促其毁灭证据,温裕让温行川秘密调查此事。
温行川循着绝笔信留下的线索调查出端倪派暗卫抓人,没想到押解入宁的路上犯人被一伙精锐劫囚车救走,所幸他及时赶到,将他抓了回来。
犯人嘴硬,温行川审到四更都未听到太有用的信息。他见时辰不早整理下沾血的衣袖,让人继续审,自行回到王府。
“殿下,劫犯还有一人没能抓到。”小昉跟在温行川身后说道,“昨日下午城门外最近的一户人家被杀,属下到刑部要他们画像张贴,殿下您看,是否要封城?”
“要城门卫严查,有异常及时禀报。封城的事,需上朝再议。”温行川吩咐一句,进了仰止园。
虽是初夏,但这几日气温略低,温行川离开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玄袍,在仰止园的□□小路行走,久违地感觉有些冷。
缓步行走在他亲手设计的水榭间,他想到冷元初。
若这个犯人罪行确凿无误,那么冷元初及她族人会受她父亲卷入前宰相谋逆通敌的株连丧命。温行川面无表情沉思,在这个生死关头嫁给他,到底是她有心自保,还是她那狡诈的父亲意识到事态有变,让她当细作混入王府窃取密件?
昨夜他甚至都没看清冷元初长什么样,自穿上婚服起,一个想法是明确的:他不想也不能与不止底细的姑娘洞房。
但他很快就没空在意这些。
进了仰止园的月洞门,温行川突然听见佩兰在花园里大声呼喊“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男人眉心一跳,循声大步而去,立在假山看到这个穿着紫兰衣衫罗裙的小丫鬟满脸慌张,在这曲径小路中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小昉,你去看看。”温行川吩咐一声,坐在最高处的方亭里。
小昉领命奔到佩兰身边,见她满脸眼泪,断断续续说“特意早起准备为小姐梳妆,可小姐不在内室,她走丢了……”
小昉见佩兰脸色煞白,立即到后院耳房将家仆全部唤醒。大部分家仆不需要起这么早,听说新过门的郡王妃丢了,连忙披衣穿鞋奔出门来寻找,毕竟,娘娘有个闪失,以郡王的脾气,他们怕是要挨打。
顷刻仰止园呼号声此起彼伏,小昉趁空档回到温行川面前如实禀报。
冷元初大半夜出门了?温行川即刻传人把府门侍卫叫来,但似乎并不需要了——
视线下移,他正好看见脚下这方占地半亩的假山里走出个失魂落魄的小女子,双臂环抱肩膀,每走一步都在颤抖。
温行川一眼瞥见冷元初插满草屑的长发和脏兮兮的睡裙,凤眸轻挑,随后快步下山,跟在冷元初身后走到报山堂。
胡嬷嬷听到园中的动静晚了,现在看见郡王妃一身脏污,脸上还有一道灰,后面又跟着脸色凝重仿佛要杀人的郡王殿下,心脏忽悠一瞬,当即面向郡王跪下。
而后要端着新衣头面的侍女抓紧进去,“动作麻利点,快为娘娘梳妆打扮!”
几个侍女快步跟这冷元初的脚步进了屋。胡嬷嬷看到郡王深深凝视她一眼随后转身去了书房,这才敢大喘一口气,费力站起臃肿的身体后,铁青着脸进到内室。
方才冷元初躺在石洞的地上睡了半晚,被假山附近的脚步声吵醒。
她这才看清这里不再是绍兴的祖宅,而是她的新家,现在也没有冷元知可以倚靠,只有她名义上的夫君,虽然他昨夜再一次抛弃了她。
冷元初感觉她的头一直很痛,任由侍女将睡袍一把脱下,又快速自里衣一层层换上繁重的服饰。
侧头看到晨光透过明瓦照进内室,她想沐浴,但没人理会她的诉求,胡嬷嬷高声叱骂每一个丫鬟,每一句都像是在指责她的胡闹。
冷元初渐渐听明白是郡王先于家仆发现她失踪了,她这是连累做教仪的胡嬷嬷,低声道了句:“抱歉。”
“您该向郡王道歉才是!”胡嬷嬷语气急促,推了把动作稍慢的香兰,骂道,“把娘娘脸上的灰尘擦掉!这个夯猪,怎么这么笨!”
冷元初当即清醒,蹙起蛾眉。
她不欢喜胡嬷嬷对她的丫鬟动手动脚,但现在理亏,只好沉默由着王府的侍女们在她身前身后忙碌。
片刻便换好一件金银紫菂衫,下着丁香褶裙,外披了件绣着紫藤的披风,却在侍女挽发时抬了抬手。
未嫁人时,冷元初喜欢半头青丝铺洒身后,可现在侍女匆匆将她全部发丝拢到头上,她尚未圆房成为妇人,还不太适应。
“殿下已经在门外等您很久了!”胡嬷嬷语气不善,高抬嗓音,“娘娘快些吧,不要让郡王等急了!”
冷元初遽然想起她必须瞒下昨夜未曾圆房之事,放下手,任由侍女为她梳起三绺头、簪好全套金杏麒麟头面。时辰紧迫,佩兰只在小姐面颊和唇上点了点胭脂,却瞧着比盛妆更加楚楚动人。
梳妆毕,冷元初缓步走出抱山堂,目光低垂面向长身而立的男人福了福,柔声道:“要殿下久等了。”
“免礼,走吧。”如罄玉般的声音,让她瞬间心安。
冷元初微微抬眸,见温行川换了一身软锦常服,腰间束着一条墨色锦带。其上系着一块和田玉佩,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
与她在长干寺偶遇到的他一样的穿着搭配,琉璃塔上怦然心动的心跳声再度萦绕满腔。
低垂的杏眸望向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她想起曾经被哥哥牵着手走在回家路上的那份安定。
她不自觉地,快走几步握住他的手。
温行川的手一僵,将冷元初冰凉的手甩开。
男人沐浴更衣总是更快一些,他在报山堂等冷元初时忽而想到,昨夜,她放着从娘家带来的拔步床不睡,跑到假山弄得像个野猫一样,她想做什么?
他不懂女人更衣为何这么慢,看水漏钟时辰已经晚了。耐心即将耗尽时,冷元初终于走出来。
见到冷元初第一眼,男人想斥责的话顿时卡在嗓子里。
手掌心仍留着刻骨的冰凉,男人心底忽被奇怪的寒意刺过,不由得侧头看向他的妻子。
面容娇俏,纤纤细步,束的是妇人髻。
看来,她是要铁了心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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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步辇前,温行川抬手扶冷元初坐好前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在园中胡闹”,但他没等到冷元初的回应。
这位突然闯入他生活的陌生妻子轻巧提起裙摆,盈盈跨过抬杆坐了上去,完全没有依靠他。
举起的手悬在空中,顿了好一会才落下。
冷元初沉在对自己仪态的苛求里没理会温行川,坐下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好像说了什么话?
慌张抬起头,正对视上那双如古谭幽水般深邃莫测的凤眸。
冷元初急忙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直到视野里不见男人的黑靴,听到他吩咐出发才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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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步辇,温行川大步走在前,冷元初竭力跟又保持半身距离,不敢再冒犯他。
盯着地面走时没注意温行川止住步伐,等她走近,垂在身旁的小手被男人温暖的手掌完全拢住握紧。
冷元初杏眸倏地瞪大,心脏伴随着温行川修长手指穿进指缝的动作狂乱跳动,男人的大手骨节分明,青筋虬起又温暖有力,虎口相抵时,冷元初感受到了薄茧,是勤于握剑拉弓之人留下的印迹。
他的手真的很温暖。
冷元初加快脚步跟紧他的步伐,蹀躞间微微抬头,看着温行川金蟒纹路的发带随着他的步伐飘动。
今日他半束发,白玉发冠下,乌黑浓发如墨倾泻,没有一丝凌乱。
冷元初心底痒痒泛起波澜,还未回过神便到了敬霭堂,但这里的管家满脸愧色对温行川说道:“亲王妃娘娘一大早就被皇后叫到宫中,殿下您也知道皇后的脾气……娘娘临走前留了话,让郡王妃在王府里好好熟悉一下。”
冷元初在心里认下这个说法,正准备问温行川有何安排,手被突然松了开。
她有些茫然,想到亲王有一个侧室,便低声说:“妾身想去拜见李夫人。”
没想到温行川剑眉一拧,语气狠戾留下一句“你先回仰止园”,随后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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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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