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你要教我学游泳?”
到海边,祝栩宁率先把上身那件有点骚又有点飘的鲜蓝色老爷衫脱掉,随手丢在沙滩上。
他光着上半身,双手叉腰,眺望无边无际的暗黑海洋。
“学不学?”
严茗嘴角上扬:“学!”
其实之前有段时间,他想要学习游泳的欲|望非常强烈,甚至游泳班都报好了,结果收到好多家长投诉,每次幼儿园放学,家长来校门口接小孩的时候,总要拽着他喋喋不休个半天。
应付这些让他觉得筋疲力竭,回家倒头躺在床上就一动也不想动了。
“不过,”严茗走上前,与祝栩宁并排而立,“深更半夜在海里游泳,不会被水鬼缠住吧?”
祝栩宁眉头微蹙,偏头打量严茗:“不得不承认,你联想力真的很丰富。”
严茗努努嘴,“就当你夸我啦!”
他的游泳姿势虽然说不上有多专业,但起码不是旱鸭子。
所以当祝栩宁耐心地向他传授下水前需要做的准备时,他眼睛不受控制地望向祝栩宁深沉稳重的脸。
祝栩宁:“……”
虽然是晚上,但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一道赤|裸|裸的目光冲着他,他很难忽视这抹灼热。
“看我脸干什么?”
祝栩宁收回伸向前上空的手臂。
“好看呀!”
祝栩宁语噎。
严茗笑得很阳光,“其实我会点皮毛,你可以直接教我,在遇见大风大浪的情况下,该怎么迅速做出判断,并且自救。”
“以前学过?”祝栩宁问道。
严茗挑了下眉,“教完告诉你。”
祝栩宁盯着他,打量了几秒才松口,说:“脱衣服。”
“好啊!”
严茗迅速把上衣揪下来,又把半截短裤脱掉,他手指划过内裤裤腰,一脸坏笑地问:“这个要不要脱?”
祝栩宁也没在怕的,“你如果实在想让我看的话,可以脱,我不介意。”
严茗白了他一眼,甩甩胳膊抖抖腿做热身:“开始吧。”
在潜水区游了几个来回,祝栩宁发现严茗的动作存在很大的问题,但严茗的憋气能力很强。
他虽然从小在海边长大,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下过水,加上晚上的水很冰,中间纠正严茗姿势的时候,还不小心被浪花拍呛了一回。
严茗从下水到游累走上岸,眉头都没皱一下,笑呵呵的就像温室里的花朵。
“夜里的水是真凉啊!”
走上岸,一身水湿漉漉的,再被海风吹着,严茗直接打了个哆嗦,然后又回到接近岸边的海里。
半身坐在海水中,微微后仰,让整个后背淹没在海里,身体与大海融在一起,反而不觉得冷。
“你出过海吗?”
严茗回头,问海水刚好淹没过他脚踝的祝栩宁。
祝栩宁垂眸,对上严茗的目光,“没有。”
严茗有些意外,粗喘着睁大眼睛。
“我爸死之前,家里已经有点存款了,加上工厂也有模有样,我爸打算叫我接手工厂,从此以后都不摸渔船。”祝栩宁无声松了口气,学严茗半个身体躺在海里,“你呢?憋气学了多久?”
严茗失笑。
“我可是童子功!”
他长舒一口气,望着漆黑夜空仅有的一颗亮星。
“四岁那年,福利院来了一个男人,说是要来挑一个他看起来觉得顺眼的男孩,前后来了有三次吧,每回都开着黑色的轿车,随行的还有一个戴眼镜的秘书,秘书拎着他的鳄鱼皮包。
他们喘着锃亮的皮鞋,没有褶皱的西装,回回不一样的领带,精致的袖扣。”
严茗笑着看向祝栩宁,明明笑着,眼里却只有苦涩。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严茗淡淡地问。
“他很有钱。”
“嗯。”严茗说:“这个男人对福利院我们这些没爹妈的孤儿来说,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既是一种抛掉贫穷低级的机会,就会有不少人去争取。
有竞争,就难保证不会有人扰乱秩序,恶性竞争。
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生态法则,作为高等动物的人类,也一样不例外。
“所以那时候就开始学憋气?”
祝栩宁平静的黑眸在夜晚流露出理解的宽慰,直击他的内心,他能感觉到他微张的嘴想要说戏什么安慰的话,但他并不希望祝栩宁看向自己的眼睛里不是满满的爱意而是同情。
所以他大笑两声,对着天空,冲着大海,大声道:“对!”
因为不强大就会被欺负。
像他们这些没有价值的野草,命太贱了。
不会有人为他们哭泣,等坟头草长得超过人高,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个死人的家。只会觉得,这片地上的野草长得茂盛,如果开荒种点粮食,估计也能有几粒收成。
这晚,严茗像是在跟什么较劲似的,一直练习到天快亮。
最后一轮游到岸边,他四肢已经没了知觉,被祝栩宁从海边背回了草屋。
祝栩宁也没有好到哪去,虽然一路吭哧吭哧背着严茗,但一脚踏进草屋,把严茗放下来后,他的腿后知后觉开始发颤。
两人相视尴尬一笑。
在门外就着水管冲了个凉,换掉身上黏糊糊的湿衣服,严茗压低嗓音,调侃道:“你说你逞能什么呢?”
祝栩宁摆摆手,对严茗的揶揄权当没听见,自顾自从床底下拿出一卷凉席铺在地上。
“你睡床。”
累过头的时候,躺下反倒睡不着。
严茗侧身躺下,平静地注视着祝栩宁。
少年两腿伸展,一手枕于头下,对上严茗的目光。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对方,屋外天色渐亮,激涌地海浪声催人入梦。
严茗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最后闭上就再没力气掀开。
平稳的呼吸声传来,祝栩宁眼底毫无睡意。
他缓缓抬手,替严茗抚去盖在眼皮上的潮湿碎发,平稳的心跳忽然紧受,指腹划过男人鼻尖,嘴唇。
今晚严茗拼尽全力游完一轮再加几个来回的模样,其实是想,如果再强大一点,他被富人选中后就不会被其他小孩使的绊子绊倒,他的人生就会有另一种无限可能。
所以当时,被坏小孩联手把头摁在水缸里的时候,他心里有没有抱怨,他的父母为什么不要他,这个世界为什么对他这么不公平。
少年眸光刹那间暗淡下来。
严茗香甜的热息洒在他的手指,他迷醉般停留在严茗嘴唇的手指一僵,最终机械地收回胳膊。
严茗,
要做个好梦。
“哥?”
大羊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祝栩宁后背僵硬,心里冒了一身冷汗,深吸了口凉气,才平复掉前一秒的惊吓。
他淡定翻身躺平,侧目扫了眼大羊,“嗯?”
大羊立马从靠椅上起,咚咚走到祝栩宁和严茗中间,祝栩宁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动作小点。
他点点头,捏着下巴左看看祝栩宁右看看严茗,一会儿又抿了抿嘴巴,咽了咽口水,然后蹲下。
“你们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又做了什么?”
大羊紧捂住嘴,做好听到令他惊恐的答案后不至于惊呼出声的准备,“他的头发是湿的,你的也差不多,所以你们到底又干了什么坏事?”
祝栩宁打量着做好充分准备等待回答的大羊,模棱两可道:“我们干了……嗯……”
“嗯后边是什么?”大羊催促道。
祝栩宁白了他一眼,“你找个对象不就知道了?”
大羊双眼睁大,像是生吞了一只龙虾,“我怎么可能找男人?!”
祝栩宁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大羊有些吃瘪地往后退一步,声音压低至几乎气声,问道:“那你和他会一直在一起吗?”
估计刚才就被蚊子叮了几个包,严茗只觉得脚心痒得厉害,正要蜷腿抠一抠蚊子包时,就听见耳边极小的说话声。
他绷紧身体,佯装成熟睡模样。
然后…
“我现在很喜欢他。”祝栩宁说:“所以你如果还认我这个哥的话,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客气点。”
良久,他听见大羊蔫蔫回道:“我知道了。”
他忘记了脚心的蚊子包,疲惫的身体支撑他反复默念那句“我现在很喜欢他”。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文科的学生都有抠字眼的毛病还是怎么,这句话里“现在”两个字就像黑洞一样,死死抓着他。
我现在很喜欢他。
所以不确定以后还是不是这样。
只是现在,眼下,心境是偏于喜欢他的意思。
是这个意思吗?
所以在祝栩宁心里,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人的以后。
严茗忽然觉得,自己谈个恋爱反倒变得更缩手缩脚的了。
他心里舒了口气,强行把这一想法抛之脑后。
也是,他都是莫名其妙到这里的人,却异想天开在展望未来了,何必想那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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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茗一觉睡到中午,是饭菜的香味把他叫醒的。
睁开眼,只见祝栩宁和大羊蹲在地上捣鼓自行车,桌上餐盒已经整齐摆放好,盖子两端的固定扣已经弹开,盖子盖在盒子上。
他走下床,惊奇地瞧着多出来的大红色自行车。
“自行车从哪儿来的啊?”
祝栩宁回头看他,嗓音有些沙哑,“睡好了?”
严茗点点头,蹲在他旁边。
自行车的两个脚踏板和车座还没装好,大羊正一手拿脚踏板,一手拿说明书研究,还不忘回答严茗刚才的问题,“我哥上午去集市上买的。”
大羊抬头嘿嘿一笑,“你会骑吗?会的话教教我们?”
“所以,”严茗憋笑道:“靠海的城市真的很少有人会骑自行车吗?”
“我们一般都乘风破浪,非常酷!”
大羊沾沾自喜,严茗却被他右手上贴着的白色医用胶带给吸引过去。
严茗揣着明白装糊涂,问大羊:“你手怎么了呀?”
祝栩宁专门砸人摊子。
他笑看着严茗说:“非常积极的去了卫生所,结果人家小姑娘没去。”
“都说了不是因为这个!”
大羊突然提高声音反驳道。
“那你脸红什么?”
祝栩宁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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