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
门外架起两个大火炉,挂着围裙的男人女人们围着火炉案板忙活,院子里,铺着大红色塑料布的圆桌,几乎占满了整个院子。
严茗穿过密密麻麻的圆桌走进堂屋东侧的小屋。
杜明德正一身蓝色寿装坐在沙发上,边上的小碟里放着咸鱼干。
他右手上拿着一个往嘴里递,正好严茗进来,他不快不慢地放嘴里嚼了两下,紧接着又一口吐进了垃圾桶。
和两天前大不一样,杜明德精神抖擞,眼放凶煞光芒,嘴角动了动似笑不笑,显得更有些渗人。
忙活的人很多,但路过院子的时候,他并没有见到杜唯光夫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医院杜唯光拔了杜明德的管,杜明德把他们关起来了。
“你比祝家小子聪明多了。”杜明德起身拿过桌上的白酒,倒了一杯给严茗。
严茗扫过他手上的酒,接过拿在手上。
“喝了这杯酒,我们的合作关系就达成了。”
这是一场听天由命的挑战,也是目前能够接近真相的唯一条路。
严茗仰头,一口干。
“我就是有点好奇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帮祝家那小子呢?”杜明德犀利地目光一转不动地看着严茗。
严茗不卑不亢对上他探究的眼神。
见面前的年轻人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架势,杜明德干干一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就是好奇,当然你不想说的话,我肯定不会逼着你说。”
严茗“啧”了声,“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杜明德挑眉。
严茗抿了抿嘴,说:“因为他长得好看。”
“哈哈!”杜明德爆笑,“眼光不错啊!”
杜明德抚顺自己的胡须,压低声音道:“那是你没见过他父亲,更帅!”
严茗淡淡一笑,捏着酒杯的指腹轻抿过杯壁,扫了眼又蓄满了的酒杯。
“既然是合作,可惜到目前为止,我都还没看到你的诚意。”
“我儿子的腿你见了吧?”杜明德开门见山,摆出诚意,“当时同一条船上,还有钱疯子的男人。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一系列故事的开始。”
严茗神色自若,心里却已经开始将钱米婆的男人标在自己心里的人物关系图上。
“其实昨晚钱疯子没来,我倒是还觉得挺可惜的,因为承良找人在医院布了天罗地网,人都看着她进了医院,结果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她动手。不过……”
杜明德再次看向严茗手上的酒杯。
“她没动手也说得过去,毕竟长得也就一手掌大,但祝栩宁毕竟和她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他没动手我反倒很意外。”
那抹炙烈的目光仿佛要烧灼他的手背,严茗慢吞吞地将酒杯拿到鼻前,双眸合上,沉浸地嗅了一番。
“我跟他说……”
严茗缓缓抬眸,隐晦不明的黑眸带着几分肆无忌惮的侵略,“杀人犯法。”
杜明德发出一阵嗤笑,每一根眉毛丝都在说着他不信,“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严茗隔空向杜明德碰了一下酒杯。
“看来你对他而言,不一般啊。”杜明德给自己也倒了杯酒,“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严茗一饮而尽。
杜明德爽快跟着干了一杯,最后一滴酒顺着他的嘴角流进他茂密的白花花胡须里。
“希望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的‘杀人犯法’还会劝得动他。”
严茗“嗐”了声,摆摆手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话说宴请我的席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我真饿了,早上一口饭没吃,就留着肚子吃你们家的好饭呢!”
【钱米婆家】
“你昨晚为什么没有动手?还有那个严茗,他到底怎么回事?杜家为什么会敲锣打鼓宴请他?”
一米三的钱米婆在这一刻,身体的气焰已经超过了房顶,她压抑着嗓音歇斯底里。
祝栩宁松垮垮倚靠着墙,相较于钱米婆的盛气凌人,显得格外淡定松弛。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杜老头死?”
祝栩宁嘴角扬起,笑的冷淡疏离,“我有点好奇。”
“自古以来杀人偿命,这还有什么需要质疑的吗?”钱米婆冷冷仰视祝栩宁。
感觉到钱米婆并不想说实话,祝栩宁也不愿意自找没趣在这儿跟她死耗。
他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那个严茗,你还是尽量离他远一点吧。”钱米婆意味深长道。
祝栩宁挡在前额碎发底下的眉毛不禁挑了下,神色淡然,看不出有情绪波动。
见他不应声,钱米婆又说:“怎么?你不乐意?”
祝栩宁抿了抿嘴,淡淡道:“赵阿姨,请问你现在是在教育我么?”
一声赵阿姨,让钱米婆瞬间花容失色。
她眼底的错愕震惊、难以置信、紧张、害怕,一股涌成一团庞大迷雾,嘴角止不住地发颤,“你说什么?”
其实仔细听,她的说话声并不像老人那样缺几分十足的中气,声线和说话时转换气息的速度,完全是年轻人才会有的。
祝栩宁站直,缓步走到钱米婆面前。
他弯腰与钱米婆平视,“十一年了,每天戴着一张皮,闷得脸挺不舒服的吧?”
钱米婆人小气场足,即使脚步快要站不稳,可瞪着祝栩宁的眼睛依旧炯炯冒着火焰。
“不知道赵阿姨的脸上,有没有生出皱纹?”说着,祝栩宁的手就往钱米婆的下颌骨探去,“如果我妈妈还活着的话,她应该……”
“啪——!”
钱米婆一掌拍开祝栩宁伸过来的手。
祝栩宁不光没生气,反而还笑了,“八岁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十八岁了也没有察觉到,我最亲近的赵阿姨,会用一张假人皮骗我将近十年,可能这就是从小没人教没人养的原因吧?”
“你说呢?”祝栩宁咄咄逼人,“赵阿姨?”
“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这些东西,但是祝栩宁,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信任对方是最基本的合作要求!”钱米婆猩红的眼眶水波粼粼,连说话声都有些颤。
面对她,祝栩宁一时分不清是她演技太好,还是自己真的误会了她。
可那些烧毁的人皮全部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些视频也毫无剪辑过的痕迹。
三天前的晚上,严茗晚饭过后在海边晃悠消食,过了会儿又回到草屋,说叫他一块拿铲和小桶去海边玩会儿沙子。提水的桶和小铲之前翻地种花的时候落在渔村的家里了,他说回去帮他取。
当时严茗也要跟他一块去,被他拒绝了。
他说自己腿长走得快,和严茗一起的话还要放慢脚步等他。因为这句话,还被严茗追出百米远,说要揍得他满地找牙。
严茗的出现,真的让他快乐了很多,所以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笑,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那晚他第一次认真呼吸,感受空气中的温柔,感受咸咸的海风,感生他养他的家乡。
回到家,他一眼就看到放在围砖上的小铲和滚在种着凤仙花土坑里的水桶,于是拿上铲子和桶就准备离开,结果快到门口的时候被一块砖绊了一下。
院子西侧用砖头垒好的围栏整整齐齐,多余的砖也都紧挨南墙放好,人走的道上突然多出一块砖,他当时就以为是严茗累的时候随手拎出来一块砖当凳子坐着休息。
他边吐槽严茗用完了东西不放回原处,边捡起砖头打算放回剩余的砖头堆。
没想到刚拿起转头,就看到压在下边的一个U盘,砖头压着的那块地,也明显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土壤都是松软。他手指轻轻在土里拨了两下,果然触碰到了东西。
当时他没带手电筒,也不想严茗在沙滩等他太久,就先把东西放进了堂屋的抽屉里。
第二天杜承良登门带走严茗,在大羊家的房顶上,他想了整整一天也没想到这东西是谁给他的
后来第三天,杜承良带着严茗一起送杜明德去医院,他注意到医院旁边有家网吧,就带着U盘进去一探究竟。
打开U盘需要密码,而密码正好是他的生日。
显然是有人想让他看到U盘里的东西。但这个人是谁,他完全没有头绪。
U盘里有一百多条视频,他选择性的打开了几十条,全都是漆黑一片。就在他以为这是一场匿名的恶作剧时,视频里突然多了一个背影,钱米婆。
他戴着耳机,只能听到呼呼海风,跟随钱米婆背影的视角一直在晃动,加上距离很远。
一边是被杜承良带进医院不知情况如何的严茗,一面是就在眼前的真相,祝栩宁如坐针毡地跟随镜头,最终发现那抹身影去了那艘滞留在岸的破渔船。
那抹身影在渔船旁的沙滩上挖了一个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团东西丢进去,很快漆黑的夜里突然冒出一团烟雾,紧接着火光熊熊燃起。过了没一会儿,火光渐渐变小,蹲在报废渔船下的那抹身影渐渐远离,而此时,镜头随着持镜的人飞速狂奔至渔船下,不顾刚刚燃烧过的那堆东西是否滚烫,急切地将东西翻出来,最后发现,是假皮。
其实前天晚上在医院,他也认为是弄死杜明德最好时机。
毕竟他像一条蛇蛰伏在黑夜整整十一年,没有理由在距离报仇的最近的时候停手。
可U盘里的东西,让他清醒过来。
不管U盘出自谁手,那抹身影确定是钱米婆没有错,后再综合在医院墙壁外钱米婆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开始怀疑这个自己丝毫没有心生质疑过的钱米婆。
她为什么会这么急切地让自己结束杜明德?
平复心情后,他看见严茗有些失魂地从病房走出来。
虽然严茗很爱掉眼泪,但像那晚情绪格外异常的失落模样,让他很难不怀疑,严茗是碰到过什么人,或者在他去网吧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出现在病房门外时,很清楚的听到严茗在病房里坚定地杜明德说“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害死你的”,可转而出了病房,他又像半分钟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因为心疼他的手掉眼泪,然后又毫不在意的枕在他的腿上睡觉。
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和钱米婆的对话,一定被严茗听见了。
那个一点都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男人,笨拙又纯洁,可怜又叫人心疼。
下一秒,钱米婆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指缝的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向自己脸颊褶皱丑陋的脸皮瞬间鲜血直冒,祝栩宁瞳孔地震,甚至忘记了呼吸。
“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到了什么,但是小宁,你会怀疑赵阿姨,真的令我很心痛!”
钱米婆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块抹布捂在脸上。
祝栩宁脑海一片混乱,他落荒而逃。
身后钱米婆的哭泣声让他头痛欲裂。
他朝草屋方向狂奔而去,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肆意横生,扯拽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麻木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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