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万万没想到拍摄地点会在这里。

之前只知道在农村，跟着虞莫寒就好，也没细问。

他怎么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看到熟悉的地方，眼熟的人。

他惨白着脸，直冒冷汗。

“怎么了？”虞莫寒扶着他，担忧道。

“没事，就是有点晕车。”

湛绪和影后林菲住在村长家，而虞莫寒和沈清住在二丫家里。

前两天下了点小雨，路面潮湿。

沈清躲在房间里，闷闷不乐。

原来这个地方是存在的，彷佛时空交汇点。

他不敢深想，不敢细问，更不敢出门。

他怕见到熟悉的村民，绷不住哭，又怕被他们认出来。

沈清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

这个样子，他们应该是认不出来了。

披着另一个人的皮囊回到故土，他心里五味杂陈。

虞莫寒端着碗面条进来，“好点了吗？吃点东西。”

沈清没看他，端着碗大口吃起来。

一直强忍到第二天早上，虞莫寒出门找湛绪他们了。

沈清穿好衣服出来，就见二丫的爸爸在院子里喂鸡，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堂屋的墙上还挂着一家三口的合照。

沈清试探着问：“叔，您是不是有一个闺女？”

李叔停下手里的活，回头笑说：“起来啦。”他放下簸箕，拍了拍手，“我闺女前两年就嫁人了，嫁到城里享福去了，我老伴去年死的，家里就我一个人。”

说着掏出烟盒，抽出两根烟，递给沈清一根。

沈清推拒，“叔，我不抽烟。”

李叔无所谓地笑笑，“你们大城市来的，都抽好烟。”

“不是，我是真不抽烟。”

李叔笑了笑，没再说。

叼着烟，转身忙去了。

沈清提了口气，“李叔。”

李叔扭头看他。

沈清张了张嘴，好几秒后才发出声音，“你们村里，有没有一个，叫土狗的人？”

紧接着又慌忙解释，“昨天来的时候，听村里的小孩提起的，所以有点好奇。”

“小孩提起的？”李叔了然的点头，“估摸是家里大人说的，以前是有一个叫土狗的，人有点傻，不过已经死了快六年了。”

“他埋在哪？”沈清听见自己这样问。

“就埋在后山，跟他爹娘埋一起。”李叔疑惑道：“你认识他？”

沈清当即摇头，沉着嗓子，“不认识，随便问问。”

六年，死了快六年。

他跌跌撞撞地跑去后山，寻着记忆找到爹娘的坟堆。

上面长满了杂草，旁边还有一座稍矮一点的坟。

-----应该就是他自己的了。

他红着眼，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想去触摸。

但还是停住了。

活着的自己来看死去的自己。

当真是世界奇闻。

他想到那个笔记本上写的话，想到虞莫寒，霍晨，曹郑纯，蒋贝贝……

是他在另一个世界认识的人。

他擦了擦滑落的泪水，声音很哑：“土狗，好久不见。”

他看着长满草的坟堆，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这个人离他很遥远。

他没有久待，踉跄着跑回去。

害怕去想土狗的样子，腐烂的尸体，散发着恶臭的白骨。

那是他自己。

*

一个月后，曹郑纯带着剧组的人陆陆续续赶到。

演员们和导演坐在一起围读剧本。

美术部门在布景，摄影部门调整机器，制片部门和美术部门互相配合，精确地给出第一场戏的预算。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位支教老师和山里少年的故事，至真至纯的禁.忌之恋。

最终，老师因为犯罪而自杀，少年孤苦地熬了几年后病逝。

布景结束后，工作人员做替身试光。

确定好站位，演员们再根据导演的指示，进行排练。

踩准位置，记好台词。

曹郑纯最后再检查一遍演员们的衣服和道具。

通过耳麦跟虞莫寒说：“我这边好了。”

摄影：“摄影这边开了，没问题。”

声音：“收音正常。”

灯光：“灯光也没问题。”

其他工作人员全部原地待命。

虞莫寒坐在监视器前，戴上耳机。

“好，现在开始。”

曹郑纯拿着场记板，抬高，确保被摄影机拍到。

“第1场第1条，开始。”

‘咔---’场记板的声音响起。

演员们迅速进入状态。

破落的教室内，柳星辰站在讲台上，用粉笔写了一首诗。

一字一句教学生们读。

姜久穿着一身灰布衣服，趴在窗外看。

柳星辰注意到他，走出教室。

姜久一慌，下意识想跑，又被叫住。

“你是来听课的吗？”柳星辰轻声笑问。

姜久紧张地扯着衣角，摇头道：“我就是随便转转。”

柳星辰温和地说：“你可以进来听的，没关系。”

姜久抬起亮晶晶的双眼，随即又黯淡，“不了先生，我妈妈和弟弟还在家等我呢。”

话落，撒腿就跑。

*

三个月过去，沈清彷佛不是在演姜久，而是他自己就是姜久。

有时陷入情绪中走不出来，虞莫寒会抱着他安慰很长时间。

林菲饰演的是一位被拐.卖来的女人，有智力障碍。

这个角色非常有挑战性。

起初她的经纪人是不让她接配角的，但一看导演是虞莫寒，就问林菲自己的意思。

在看了剧本之后，林菲推了下一部戏，直接跟虞莫寒沟通。

她的戏份不多，但很重要。

其中一场重头戏就是生孩子。

整个剧组足足等了三天，雨水终于在第四天的午后姗姗来迟。

所有人快速回到工作岗位，忙碌起来。

化妆师给林菲化好妆，她屈腿躺在床上。

村里接生的老人蹲在床尾。

搪瓷盆里倒上热水，旁边放了一把剪刀。

这场戏是一个长镜头。

姜久吃完饭，正在门口喂鸡，听见痛苦的喊叫，先是一楞，然后寻着声音的方向飞快跑去。

雨水打湿了他满是补丁的衣衫，他跑到一间茅草屋前，猛地停下脚步。

他的视线穿过破损的窗户，看向屋内正在生孩子的女人。

凄厉的叫声断断续续响起，产婆无情地催促，“使劲，快使劲……”

不知过了多久，一句‘生了’，跟婴儿的啼哭声几乎同时响起。

接着又听见产婆惋惜的声音，“怎么是个丫头。”

被雨水浸透的姜久，擦了把潮湿的眼睛，看着那个刚生完孩子，智力缺损的女人，伸长了手臂，想要去触摸啼哭不止的女儿。

然后，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踹开了摇摇欲坠的房门，他是这个女人的‘丈夫’，也是花钱买她来生孩子的人。

就听他破口大骂：“没用的贱人，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老子要你有个屁用。”

说着，抬腿往她身上狠踹了两脚，低骂了句“真他妈晦气。”扭头就走。

女人毫不在意，只是傻笑，她咯咯笑出声，那只手仍旧固执地要去触摸她的孩子。

产婆见状，把孩子抱给她，拿了几个鸡蛋就走了。

孩子被大人的旧衣服包裹着，躺在女人的怀里，很快停止哭泣。

像是母亲的本能，这个痴傻的女人力道很轻地拍着刚出生的女儿。

忽然，她扭头，与姜久的视线相撞。

两人隔窗对视。

她犹如打了胜仗一般，毫不设防地捧起怀里的孩子，忍不住跟他炫耀。

“啊，啊，啊啊啊……”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会叫。

她笑着，叫着，流下了开心的泪水。

她在说。

看，这是我生的女儿。

我当妈妈了。

“啊啊啊啊啊……”姜久倏然声嘶力竭地哭喊。

他握紧拳头，浑身战栗不止。

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孩将会有跟自己一样的命运。

甚至还不如他。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