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多钟的渔桥镇，天已经完全黑了，昏黄的路灯拉长了白菏踩自行车的身影，寒风裹着海水的咸味，吹起了她的外套。白菏哆嗦了下，单手拢了拢外套。

渔桥镇是个海边小镇，镇上的人们靠海吃海，有人是渔民，有人开渔档口，也有人做鱼产品加工...

白菏到档口的时候，郑艳正扯着胶皮水管，冲洗鱼箱。

“妈。”白菏停好自行车，走进档口。

郑艳抬头，“回来了，就要收完了。”

“呀，阿菏放假回来了呀，今天刚回来嘛？”说话的是隔壁档口的周慧英，端着一碗热粥从档口探出头。

“是的，周阿姨好，刚回来。”

白菏边应着周阿姨，边拉起另外一条水管，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猛然喷涌而出，白菏用力握紧水管。强大的冲击力，冲刷着地上的鱼鳞翻卷着，随水涡旋转奔流，汇入下水道口。

“哎呀，你穿着运动鞋，不要弄不要弄。”说着朝自己档口里喊，“林胜，林胜，阿菏回来了。”

听到母亲呼喊的林胜，放下母亲的手袋，跑了过来。

看到白菏正在冲地板，伸手去接白菏的水管。

“不用，就剩地板了。”

林胜还是把水管扯了过来，“我穿了水鞋，你就不要弄湿了。”

白菏只好说了声：“谢谢。”

周慧英嘴里的粥没完全咽下去，就笑着说，“谢什么，男孩子，就应该多干点。”

“阿菏，你过来，林胜给我拎来了热粥，你最爱的海鲜粥来着，喝点。”

“不用了周阿姨，马上收完就回家吃饭了”

“先喝碗粥，不影响等等回去吃饭。”周慧英看向郑艳，“艳啊，我有好几个月没见阿菏了，我拉她过去喝碗粥，林胜帮你收。”

郑艳看了眼白菏的运动鞋，“去吧，别在这里湿了鞋子。”

“就是，这天，湿了可是会感冒的。”拉着白菏走出档口。

周慧英打开保温桶，海鲜粥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盛了满满一碗递给了白菏，转身从上面的柜子里拿出勺子，水池冲洗干净放进粥里。

这是白菏的专属碗勺，她和林胜的年龄相仿，从小一起在档口长大。周阿姨一有吃的就喊她，久而久之，便有了她的专属碗勺。

“青州一中的学业重不重？你都瘦了。”

白菏一大勺粥往嘴里送，新鲜的海鲜非常甜口，喝进肚子里暖暖的。她塞了满嘴的粥，抬头口齿不清的回答：“是有点重，但还好，能应付。”

“哈哈哈，先吃饭，别噎着。”

“能考上青州一中，在这个市场里，也就你了，阿姨我出去那都要炫耀一番的。”周慧英认真看着白菏大口大口吃，开心的说：“但也不能不顾身体，那是革命的本钱，吃好了才能学好习，知道吧。”

白菏点头应着好的。

白菏盛第二碗时，郑艳领着手袋，和林胜前后脚走了进来。

“呐，给你留了一碗。坐下先吃口热的吧。”周慧英招呼郑艳坐下来。

郑艳坐下来，接过粥，“你就宠她吧，海鲜全勺给她了。”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白菏，多好的姑娘，比我那小子好，贴心。”

周慧英只有林胜一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但她老公是镇政府的工作人员，独生子女政策怕丢工作，没敢生二胎。

林胜在白菏的旁边坐下，打量着白菏的薄外套，“晚上的温度低，你穿太薄了。”

白菏转头，“还好，这个粥喝完整个人都暖了。”

林胜从小到大话都很少，周阿姨经常说，这个家过于安静，没有个说话的人。

白菏和他一直是同班同学，到高中才分开。所以两人从小一起上下学，形影不离。

“高中生活怎么样？”白菏主动问他。

“挺好。”

白菏微微低头，低语：“果然，不被周阿姨逼着等我一起下晚修，比较好是吗？”

林胜慌忙解释：“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挺好是...”

白菏笑出声，“逗你的，你咋还是不经逗呢？”

林胜盯着白菏嘴边挂着酒窝大笑，不自觉的也跟着笑。

“阿菏你回来了，林胜那张嘴终于能多蹦出几个字了。”周慧英打趣说道。

郑艳接着说：“阿菏，你不要欺负林胜，可不是小时候了。”

“哎呀，艳啊，他两一起长大，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咱就别管了。”

分开时，林胜还是硬把外套给了她。

——

临近年关，白菏基本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白天在档口帮忙，晚上在家学习。不逢买菜的时间点，档口不忙，没什么人，两人就会在档口的桌子上写寒假作业，交流学习。

也有放风的时候，就是和林胜一起帮家里买年货。

‘天下无敌’群，最活跃的当之无愧是双喜和张恩行。

双喜：【我今天帮奶奶做年饼，我跑了4趟超市，不是面少了，就是馅不够，是不是南方人都不适合和面啊？】

张恩行发来个，‘确实如此’的表情包。

双喜群里发来一张图片，【在帮我爸给人抓中药，知道这是什么药材嘛？】

张恩行：【你可以啊，认识药材。】

双喜：【从小耳濡目染。】

张恩行：【我妈没收我电脑了，寒假作业都做完了吗？发群里，我们交流交流。】

双喜：【你是想抄吧。】

张恩行：【不能这么说，我先参考下你们的做法。】

双喜发来一张‘我信你个鬼’的表情包。

双喜：【大家都这么忙吗？冒泡冒泡@阿菏@周飏@林佑城】

张恩行：【周飏在北京，他爸妈在北京，去那边过年，可能忙着和他姐姐打架。】

白菏：【白天帮我妈看档口，置办年货之类的，不怎么看手机。】

双喜：【难怪。】

周飏@张恩行：【你话真多。】

双喜@林佑城：【你物理做到哪里了？我有不会的。】

林佑城：【做完了，你哪儿不会，直接发上来。】

张恩行：【你全发上来吧，我都不会。】

白菏坐在书桌前，回复着群消息。周飏的信息突然弹了出来。

【数学作业写完了吗，发我。】

白菏：【群里双喜不是有分享吗？】

周飏：【都抄同一份，傻不傻。】

白菏：【那你怎么不自己做。】

周飏：【没空。】

白菏：【真忙着打架？】

周飏：【嗯，手受伤了，写不了。】

白菏发来一张震惊的表情包后，还是拍了数学作业发给了他。

——

父亲周彦山看周飏抱着手机，“周飏，吃饭就要有吃饭的样子，抱着手机像什么样子。”

“我就这样子。”周飏头都没抬。

周飏母亲李晓忙给周彦山夹了筷子菜，打岔说：“吃饭，先吃饭。”

周彦山拿起筷子，“他眼里还有我这位父亲吗？”说完转头问周遥，“他去美国的事情都办好了吧。”

周遥：“早办好了。”

“你过完年就飞美国，青州学校那边的事，我给你马叔叔打给电话。”

周飏抬头，说：“我说了，我不去美国。”

“为什么不去。因为奶奶的话，你大可放心，奶奶我会想办法把她接来北京。”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去，况且奶奶也不会来北京的。”

周彦山把筷子摔在地上，“我还管不了你了，是吗？”

“你凭什么管我，那么多年没有管我了。现在突然间想起来要管我了？”周飏直直地盯着父亲。

周彦山从腰上抽出腰带，狠狠地抽在周飏的身上。

李晓见状，连忙起来抱住周彦山，“大过年的，你消消气，我说他，我说他。”

侧头对周遥说：“你快把你爸劝走。”

周遥无奈的起身，拉住父亲的胳膊，“爸，先消消气，让妈先和周飏聊聊。”周彦山被拉着坐了下来。

周飏被母亲推回了房间，顺手关上了门。周飏一屁股坐了下来，用脚把椅子滑倒书桌前，没有回头理会母亲。

“大过年的，我们好不容易一家四口聚一起，先好好过年。”

李晓说着，拉起儿子的衣服，想看看有没有受伤，这一皮带下手挺重的。“有没有伤到哪里？妈妈看看。”

周飏推开母亲的手：“我没事，你回去吃饭吧。我在，只会打扰你们一家三口吃团圆饭。”

李晓被推开的手僵在那里，红了眼眶，“为什么不想去美国，能和妈妈说说吗？”

“我说了，没有为什么。”

“让你出国，是考虑到你未来的全面规划，为你好。”

周飏抬头看向母亲，“是为我好？还是为你好？”

他移开了母亲已经红了的眼眶，伸手按开电脑主机，“你放心，只要我在青州，奶奶带着，你的婚姻就会一直存在。”

周飏在小时候被奶奶养在青州，很久才见一次妈妈。他每一年都很期待妈妈和姐姐回青州，也期待来北京的家里过寒暑假。

周遥比他大了12岁，整整一轮。他小时候是姐姐的跟屁虫，但姐姐并不喜欢他，经常把他关在门外。后来在姐姐与母亲的争吵中，得知周遥很讨厌他的到来，他的存在会抢走本属于她的东西。

直至有一次在父亲公司，误躲进父亲的办公室，看到父亲搂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离婚，现在离不了了，李晓生了儿子，就养在我母亲身边，母亲很是重视疼爱，我不能离婚。”

从那时，周飏也在父母的争吵的只言片语中，慢慢得知，他父亲在外面女人不断，甚至和母亲提过离婚。母亲害怕离婚，只能求助老太太，因为周彦山很孝顺，很听老太太话。

老太太一直不满儿媳没有生下儿子，最后为了巩固自己婚姻，时隔十二年，李晓再次怀孕，高龄生下周飏，养在老太太身边，至此周彦山再没有提过离婚。

‘叮叮’周飏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妈，我想静静，您能出去吗？”

李晓用手抹了抹眼角，把手放周飏头上，抚摸着，“儿子，很多事情，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无论如何，你要知道妈妈是爱你的。”

周飏躲开母亲的手，没有吭声。

“那我先出去了，我把饭给你留在厨房，你饿了微波炉热热。”

李晓关上门后，周飏拿出手机，是白菏的信息。

【我有篇英语作文，你能帮我看看吗？】

周飏回：【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