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殊途1

三人纵马回到扎营地,远在沙丘上就看到了四处遍布的杂乱马蹄印和垮塌的帐篷,昨夜定有一场规模浩大的混战,三人按指示找到薛赋惜的马车,焱雀和苏一心跃上马车,高仓巍端坐在其中,原本将养了两日已渐红润的脸颊又变得惨白,焱雀刚把手伸到他鼻子下面,高仓巍就猛的睁开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焱雀悻悻收回手,道:“你在这干嘛?”

高仓巍一开口就猛烈咳嗽起来,苏一心忙拍他的背,拍了一阵后,高仓巍止住咳道:“我能干嘛?我昨夜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刚刚服了医师的药,正在调息,你探我鼻息干什么,咒我死啊”。

苏一心道:“侯爷,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高仓巍道:“沙匪袭击,我们遭到重创,北漠人死伤惨重”。

昨夜寅时,营地一片沉寂,一顶帐篷却突然燃起火焰,引发了骚乱,众人忙着从海子里取水救火的时候,数以千计的沙匪从沙丘四面八方奔驰而下,乱马踏过,瞬间就将扎营地团团包围,两方人马混战,沙匪首领直取燃烧的帐篷,然而帐篷内空无一人,沙匪首领虽被长公主和世子两人合力围击,也不恋战,迅速撤离。

焱雀道:“这么巧呢,空着帐篷一烧,沙匪就来了”。

高仓巍道:“天底下就没有那么巧的事,一切都是算计好的,事发后,还没来得及整顿,鲁莫就把大王子控制起来了,局势逆转,长公主翻盘,现在坐实了是大王子勾结沙匪陷害长公主,一个女奴把北漠两大权贵翻来覆去的拿捏,手段也真是高明”。

苏一心道:“这么说,鲁莫是故意的,他故意把女奴带来让其当众指认长公主,实则是放出诱饵,不管是谁和沙匪勾结,都必须保她不死,必然有所行动”。

高仓巍道:“让长公主带女奴的人头回去只是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打草惊蛇,鲁莫分别告诉了长公主和大王子两处不同的关押女奴的帐篷,结果就是告诉大王子的那处出了事,沙匪目标明确的赶来救人,坐实了大王子的罪名,北漠王一手操控了一切,长公主才是最后的赢家”。

焱雀道:“北漠王的手段,较先帝也不遑多让,北漠这番局势动荡,连累我们跟着遭殃,我们的人可有伤亡?”

高仓巍道:“刚刚清点过了,没有身亡,重伤十五,轻伤三十四,沙匪和北漠积怨颇深,却也不敢轻易惹我们,不过为保万全,我发信让镇北军来支援,应该明日可到,北漠使团,长公主和鲁莫的人马,等镇北军一到就要返回北漠都城去了,北漠王应该有一大堆帐要跟他儿子清算,你们这趟想必也是见到了公主,确认了她平安,我们等镇北军一到,也要准备开拔回大煌复命了”。

焱雀沉默了一会,道:“爹爹,我……”

高仓巍道:“你的事,我托给了世子,你放心跟着他一块去,找到你娘亲,代我问个好”。

苏一心闻言急道:“侯爷,她一个人……”

高仓巍道:“什么一个人,你和她一起,还有柳珘,柳珘明日随镇北军同至,你们给我照顾好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要在北漠出点什么事,我拿你们是问”。

苏一心面露喜色,焱雀却道:“我一个人就行,不用他两跟着,别到时候连累我”。

高仓巍道:“就以往的经历而言,你连累他两的可能性更大”。

焱雀还要说什么,高仓巍摆手道:“出去吃点东西,让我休息会”。

焱雀撩开车帘时,正对上薛赋惜静默的背影,他就站在马车旁,一言不发的盯着不远处的海子,焱雀和苏一心从马车上跃下,苏一心去拿吃食,焱雀和薛赋惜并排站着,二人沉默了一阵,薛赋惜才开口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焱雀知道他把刚才马车里的对话听得分明,坦诚道:“先生,我要去找我的娘亲,世子告诉我,她就在北漠”。

薛赋惜道:“世子的话可靠吗?他对你,似乎有所企图”。

焱雀道:“他带来了我娘亲的信物,如果他不可靠,我娘亲是不会把信物交给他的”。

薛赋惜点头,道:“你找到你娘亲,然后呢?”

焱雀道:“我还没有想好,从小就有人一直在追杀我们,娘亲也是为了躲避追杀,才把我送到皇都,而她自己逃到北漠,时隔多年,世子带着信物来找到我,我才有了她仍活在世上的确切消息,先生……”

薛赋惜打断道:“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说罢他走向海子旁席地而坐,一个人静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天地间忽而变得空旷寂寥起来,焱雀心中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苏一心端着吃食过来,轻声道:“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焱雀满腹心事的靠着马车轱辘睡了一觉,睁眼时,苏一心靠在另一边沉睡,放眼望去,薛赋惜仍静坐在海子旁,她轻手轻脚的起身,来到海子旁挨着薛赋惜坐下,盯着水面上明晃晃的太阳不发一言,而薛赋惜道:“我想了想,那是你的至亲,我没有理由阻你,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不属于宫墙之内,你是翱翔九天的飞鸟,而我只是宫墙内的苍柏,我没有办法去体会你与至亲分隔多年的辛酸和苦楚,我其实很羡慕一心和柳珘,他们能够正大光明的陪着你去闯荡,我却仍要回去尽我身为臣子应尽的责任,但我会等你,虽然我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你,人生路漫漫,只盼你终有一日回来,哪怕我已风烛残年,也仍会坐在流光水榭里,听你唤我一声先生”。

焱雀道:“先生,为什么?”

薛赋惜转头看向她,他脸上挂着一夜未眠的疲累,目光却灼灼华彩,“我这棵打算孤独终老的苍柏,因你而满心满眼都是百花齐放的春天,即便辞别后再难看到你的身影,知道你在这天地间自由自在的飞翔栖息,我便心满意足”。

焱雀的手指描着他的掌纹而后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情意剖露无疑,她已了然于心,只听焱雀道:“先生,您知道的,我对您的心意从来都没有变过,我会给您写信,归来之日,无论您在何处,我都立刻去寻您,到时候……”

只她这一句说不清道不明的话,天地间的空旷寂寥便不复存在,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感从心底里流淌出来,两人相视而笑,薛赋惜挂着笑容的脸像甘甜的蜜糖,焱雀瞧得出神,在她的注视下,那“蜜糖”除了香甜的气息还泛出了微微的红晕,她好奇的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那“蜜糖”轻轻一颤,却贴着她的手轻轻蹭了蹭,蹭得满手细腻柔软,她像触电一般把手收了回来,脸颊绯红。

苏一心仍靠着车轱辘坐着,但已经醒了,直愣愣的盯着海子旁的两个背影,高仓巍掀着窗帘叫了他三声,他才反应过来,钻进马车,高仓巍道:“你想开点”,原来苏一心看见的,他也全看见了。

苏一心道:“侯爷,您要说的,我都明白”。

高仓巍道:“明白不等于不会钻牛角尖,你……”

苏一心破天荒的打断他的话,“侯爷,我和您不同,无论我对她抱着什么样的情感,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如今看她两情相悦,我虽落寞却也欣喜,起码她如愿以偿,我没什么诉求,陪她找到娘亲,看她平安喜乐,我就满足了,我可以永远只是她的苏哥哥”。

高仓巍悻悻道:“说你自己,扯我干什么,得了,你乐观豁达,倒显得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第二日午时,柳铖率领千余镇北军赶到,柳珘随军而至,下马时苏一心刚好迎上来,柳珘一拳锤在他肩头,两人相视而笑,焱雀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身旁的薛赋惜道:“你若是个男儿,也定当像他们一样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焱雀道:“那是自然,我若是男儿,不光比他们英姿飒爽,更比他们讨女孩子喜欢,这个年纪早就成家立业了”。

薛赋惜笑问:“你想成家?”

焱雀的脸登时就红了,嘟囔道:“我说的是成家立业,先生怎么只听见了成家,立业哪儿去了”。

柳珘瞥见窃窃私语的焱雀和薛赋惜,凑着苏一心低声想说话,苏一心抢先道:“你同我们去见侯爷吧,有事吩咐”。

柳珘见他那不自然的神色,心里叹道:果然,迟一步就没戏唱了。

高仓巍今日恢复了些,少年男女结伴来寻他时,他正坐在海子旁发呆,焱雀挨着他坐下,道:“想什么呢?”

高仓巍的手里握着一把沙子,他摊开手掌,沙子漱漱落下,高仓巍道:“想老婆,想赶紧回去生个大胖娃娃,你始终是别人家的孩子,惦记不得”。

焱雀笑道:“哟呵,这是临别了心里发酸,要说点感人肺腑的话来打动我,让我日后好回头啊”。

高仓巍道:“是你让我争取一下你的,我争取了你又要嘲笑我,你这个人真的是没什么良心,我懒得跟你说”。

焱雀笑得合不拢嘴,柳珘向高仓巍行礼,高仓巍示意他们跟着坐下,四人并排坐着,盯着水面的层层叠叠的波纹,高仓巍道:“柳珘,一心,小鸟儿的事,你们都知道,我就不再啰嗦了,这大半年的相处,我也看得出来你们情同手足,她要去寻她的娘亲,你们二人陪她走这一趟,务必保护好她,也要保护好自己,见到她娘亲,确保她们安全以后,你们即刻回皇都,明白吗?”

柳珘想也没想就应承了,但仔细琢磨了一下,用手肘拐了一下焱雀的胳膊,道:“你是不是有可能要跟你娘亲在一起,不会再和我们回皇都了?”

焱雀道:“你也知道,从小到大一直都有人追杀我们,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愿意过那东躲西藏的日子,我要见到娘亲和大哥哥,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我们一家一起,把追杀我们的人一锅端了,永绝后患,这样我们一家人往后余生才能轻松自在的活着”。

柳珘道:“那我们可以和你一起,事半功倍,早点了结了早点回皇都,你还是个郡主呢,说消失就消失哪行”。

高仓巍道:“我郑重的跟你们说,不必勉强她,也不必硬要陪着她赴汤蹈火,她同谁去哪儿做什么,她自己决定,明白吗?”

柳珘听高仓巍这么说,有点着急,苏一心却朝着高仓巍跪下来,一言不发的重重磕了个头,焱雀,柳珘吓了一跳,高仓巍稳坐不动,似是知道他的意思,一手扶起他道:“你跪我没用,我说了,她自己决定,这话对你和柳珘也一样,你们要去哪儿做什么,自己决定”。

苏一心默默坐回柳珘身旁,柳珘似也明白了些许他这番举动的意味,不由得苦笑,心道苏一心啊苏一心,你就是个傻子。

午时过后,北漠和大煌的队伍各自整装完毕,相互辞行,高仓巍行动不便,柳铖给他带来了一架较为舒适和宽敞的马车,焱,柳,苏三人背着各自的行囊,围在马车前,听高仓巍细致的嘱咐道:“此番入北漠都城,是为寻亲,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小鸟儿,北漠目前局势复杂,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可轻易攀附或得罪,行事务必谨慎小心,一心,你的性子沉稳,看好他们两个,不要冒进,凡事三人商量妥了再办”。

“你们两个大小伙子,陪在女孩子身边切勿举止放浪形骸,当然也不准跟着她放肆,少喝酒,醉酒易误事,还有,女孩子那个什么的时候肚子痛起来脾气不好,你们俩让着点,天气越发炎热,沙漠深泉冰凉,不准她贪喝”。

柳珘茫然的盯着高仓巍,“那个什么?”

焱雀红着脸插嘴道:“你还有完没完了?再不走太阳都要下山了”。

高仓巍叹了口气,终是止住了话头,三个少年男女眼见他把马车帘放下,可即便隔着那层帘幕,却似还能隐隐看见他满脸的落寞和不舍,焱雀想了想,冲着马车里道:“爹爹,记得时不时把我的屋子收拾干净,莫要落了灰”。

高仓巍嘴角终于扯出一丝笑意,淡淡的答道:“知道了”,而柳珘,苏一心闻言也是面露欣喜,薛赋惜的马车就停在后面,三人前去同他辞行,薛赋惜坐在车里嘱咐道:“言语谨慎,行事有度,勿以身犯险,平安早归”。

三人冲他作揖,薛赋惜还礼,苏一心见他目光一直滞留在焱雀身上,便拉着柳珘先行去寻北漠世子,二人离去后,薛赋惜招手让焱雀登上马车,待焱雀在车中坐定,薛赋惜拿起一只精巧的锦盒,打开来递给焱雀,锦盒里端正放着一只白玉杆的毛笔,笔杆末端还工整的刻着一个“惜”字,薛赋惜道:“这是我父亲赠予我的及冠礼,平日我从不离身,如今你将远行,我转赠予你,你可以用它给我写信,也可以留作念想,好不好?”

焱雀点头,小心翼翼的合上锦盒放进自己背囊,又从背囊中取出一把通体幽深的匕首,递在薛赋惜手中,道:“先生,这是我父亲赠予我娘亲的匕首,我娘亲托北漠世子带来的信物就是这把匕首,这不能赠予您,但请您替我先收着,待我归来时,再向您讨要”。

薛赋惜把匕首握在左手掌心,右手握住焱雀的手,郑重的道:“一言为定”。

焱雀道:“一言为定”。

柳珘策马而来,在马车外催促道:“先生,世子让我来问,郡主能出发了吗?”

焱雀刚想开口说这就来,却不妨被薛赋惜一把拽进怀里揽住,薛赋惜的吻像迎风飞舞的花瓣,猝不及防的落在她额间,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这轻柔的眷恋和缠绵,直到他自己离开,薛赋惜轻声道:“我等你”。

焱雀贴着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薛赋惜带着歉意道:“是我唐突,吓到你了?”,焱雀摇了摇头,嘟囔道:“没吓到,只是……”,她嘟囔的声音很小,薛赋惜听得不真切,又凑着她问:“你说什么?”

焱雀抬头吻住他,唇瓣贴合时,薛赋惜浑身一颤,焱雀顾不得他的惊愕,唇齿间细腻的磨蹭让她心神荡漾,她捧住他的脸,在饱满而深情的沉醉中,感受到他揽住自己的手渐渐收紧,唇间泛起了汹涌的回应。

大煌的队伍率先出发,焱雀骑在马背上,目送着长长的队伍渐行渐远,身后的苏一心唤她,她才调转马头跟在北漠队伍的末端,三人并驾齐驱时,焱雀道:“谢谢”,柳珘闻言不自在的别过头,苏一心笑了笑,焱雀也不需要他们给予回应,三人的目光直盯向黄沙漫漫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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