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说着,许多块断骨从客栈的废墟中起立,在空中勉强拼成了一个人型,蒙唐已经褪去了蛇身,所以是以人型死去,音说的修为远低于他,只剩一段被啃食的几乎不剩什么的蛇骨了。
蒙唐的元神猛力一挣,一双金瞳便从金雾中浮出。
海蚀小声道:“主子,我听说巫族王室的金瞳是难得的法宝。”
赤尧打断了他的话,道:“世子客气了,实不敢受此神物,音说与我二人有救命之恩,带回尸骨是应该的。”
蒙唐和音说的元神逐渐开始消散,金雾渐渐散去,空中只留着他清泠的笑声:“道友身世奇特,是为天命之人,日后道路必定艰险,得我金瞳也好成事,此物虽好,然我已归于虚无,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道友可带回家中,养在金枝汤中祛除蛇毒便可自用。另择提醒道友,道友今日所得之刀,是神物,却被污秽多年,道友若要用它,需用天地之气静养它整三月,方可祛它戾气。此物做过大孽,须得在主人手里做过大功德方可圆满,否则三百年内必断无疑,道友切记切记……”
金瞳在金雾散尽后,冲到了赤尧眼前,赤尧拿出身上的香囊,将其裹在其中。
复又感蒙唐大礼相赠,朝虚空遥遥鞠了一躬,便和海蚀一起,将主仆二人的尸骨小心收入虚空袋,海蚀变为子规,亲自衔了虚空袋。
赤尧将海蚀放在肩上,二人要走,金错刀却从赤尧手中脱出,虚空中指向了角落里一个发光的包裹。
赤尧认出来了,这是音说曾展示给他看的那个包裹,音说出了结界之后,把包裹单独留了下来,赤尧想着,蒙唐走之前交代了好几件事情,唯独没有提这个包裹,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然金错刀既有指示,赤尧也便走了过去,打开了包裹。包裹里装着一个小盒子,盒子上封着一个盖着紫印的封条。
紫印,是天界的封印。
赤尧似乎想通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要打开封印,不想封印力量却大,他开了几次都不成,赤尧正打算放弃直接带走之时,金错刀一刀插在封印上,盒子开了,里面团着一朵小莲花,莲花中心含了一个结界,里面有一条小青龙在来回盘旋。一股股黑色的雾气不断从莲心出来,刺向青龙,青龙痛极,忍不住不住蜷起身子猛撞结界,结界纹丝不动。
莲花锁,入骨煞,这是为这条青龙量身定做的一座受刑牢狱。
赤尧说:“我听说过,这是天族的一道刑罚,受罚之人和煞气一起关在一个结界里,日日受煞气侵蚀却不得死,煞气入体,受罚之人丧尸人性,变的暴戾无比,杀戮无度,犯下杀戮之罪死去后,转世会得七世暴戾惨死的命。七世回来之后,功德修为一朝散尽,永除神籍,投入下六道轮回。”
赤尧猜的果然没错,蒙唐也是被无仓找来找这莲花锁的,许是蛇龙相近,所以蒙唐找的到东西在哪,只是蒙唐修为有限,进的阴鬼山,找的到东西却不一定出的去。那么赤尧,就是被找来,接这东西出阴鬼山的。
赤尧接着想到,无仓或许不止派过他和蒙唐,定是还有其他人,阴鬼山有金错刀坐阵形成的瘴头,这点无仓一定知道,可无仓并不知道金错刀会认主赤尧,若不是金错刀忽然认主,凭借赤尧的修为,怕是不一定能从阴鬼山出来。恐怕再过上三个月,若他和海蚀出不来,无仓还会派别的人来。
赤尧觉得一阵后怕,这天族太子爷,丝毫没有顾过他们的死活,一门心思让他们来送死来了。
一路上主仆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待到了驿站,海蚀小心翼翼地将虚空袋放在梧桐叶上,才忍不住说道:“天族弄出这么不人道的东西,为何还要让咱们去找。”
赤尧说道:“龙族无妖,举族抬神,当今天后也是龙族,天界突然翻脸用这等狠辣的手法去惩戒一条青龙,怕是有鬼。”
海蚀后怕的捂着嘴说道:“主子知道这件事怕是不好,可我们开了封印又该如何是好?”
赤尧道:“你帮我找些紫玥树汁,同时帮我给族内和巫族传信。”
海蚀道:“主子你是想?”
赤尧笑道:“我阅尽天下书,写尽天下字,就没有我伪造不了的封印。”
海蚀顿时转愁为喜,一边各种奉承着赤尧,一边接着道:“我之前听蒙唐王子说,他族人会找来,怎的不见人呢?”
赤尧道:“路上与我们作伴的淘玉人说不定就是巫族人,巫族向来神秘,因其王室时代为神,故以巫族算不得凡间之人,听闻巫族狡黠,善伪装,他们肯定是听说了阴鬼山的厉害,才不敢直接去,只可惜族人修为都不高,早早的便被鬼瘴取了性命。我猜想,我们初到时,看到的鬼婆子剁的骨头以及音说面前的肉汤,说不定都是巫族人的尸骨,这应是鬼婆子逼音说出结界的手段,而音说也是见多了死去的族人,故以最后绝望了,见我们被困,索性冲了出来。”
海蚀带着一丝感动,拜了拜梧桐叶上的虚无袋,说道:“多谢蛇兄想救。”
赤尧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可惜蒙唐也是个人物,还未能结识便陨落了,也是可惜。不过,”他道,“子规一族只给君主衔骨,今日你重礼相待,也算你我尽心了。”
………………
许久,或许比赤尧感觉到的更久,他终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海蚀似乎在不停的叫着他,赤尧朦朦胧胧一睁眼,吓得一个激灵——他不是在和方六梨打架吗?
赤尧醒过神来,一个结界几乎马上弹了出来,方六梨单手支头,双脚交叉斜倚在墙上,一副悠然自得地神情,说道:“现在想着防了,方才你陷入回忆的时候,我想杀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海蚀正和铜精纠缠在一起不能分身,一边打一边喊道:“胡说,你方才明明朝我主子挥了七八十鞭子,都让金错刀挡回去了!却不是你高风亮节,是你靠近我主子不得!”
赤尧这才明白,他方才又中了方六梨的招,一而再再而三,他刚一上门方六梨就放火烧他,火烧不成马上放出个煞鬼来,煞鬼打不过她就没完没了的出损招,赤尧的耐性终于消磨完了。
方六梨一个激灵站好了,赤尧脚踏虚空,袖中已经翻涌上了狂风暴雨,一双金瞳在电闪雷鸣中肆意的释放着邪气,与此同时黑云滚滚而来,伴随着电闪雷鸣,天色暗的宛如黑夜。
方六梨暗笑道:“便等你这一刻。”
说着,也便踏空而起,飞天女的红色舞带像是一条条翻涌的蛇在定界阁里来回厮磨,蓄势待发。
海蚀和铜精停了下来,他们放弃了两人无意义地争斗,专心看着全力迎敌的赤尧和斗志昂扬的方六梨,铜精跟了方六梨八百五十七年,第一次知道,飞天女是有武器的,她的肩上,扛着一把琵琶。
方六梨轻笑了一声,笑声四溢,院落里角角落落的传来回音,她扭动腰肢,一手举着琵琶,另一只手越过头顶,五指纤纤,划了一下琴弦。
登时,院墙被音浪冲的四分五裂,南厢房里锅炉滚地无尽木乱飞,被吹上来的鬼连哭带嚎的争着往冥府跑,唯主屋安稳,里面数十只坛子发出碰撞之音,丁昭明连带着藤椅心念的符纸,早在方才赤尧被诀打到回忆中时已经被方六梨送到了主屋,和那些坛子睡在了一起。
方六梨嘴角浸了一丝笑意,一开口,一股股音浪向赤尧袭来:“我瞧你的风雨成不了什么气候,倒是你的金瞳和金错刀,我很是喜欢。”
赤尧站在黑云之中,金瞳掩掉了他眼里本来的神色,耀的他一张脸熠熠生辉,他身材高大,踏雾踩云,便如神明。
二人相视片刻,几乎同时,一同冲向对方……
若不是渡山路上来了个人,来了个裹着毛皮的驼背人,飞天女和风雨神便已经打起来了。
驼背人在狂风音浪中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的稳妥,方六梨心中恨道,你到底有多大的执念,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丝毫不受影响,如履平地。
那人在定界阁门口站定,扬起裹在毛皮里的脸对着方六梨说:“求见定界阁主人。”
相传心愿极盛之人,片刻就可走到定界阁,且无论定界阁如何景象,在他眼里,都是鸟语花香,其乐融融。
渡山路成千上万的结界,他看到的,是最平和美丽的一个。
方六梨滚在地上,金错刀的刀气一波一波砍来,方六梨一边遮挡着一边告饶:“我实是有事,倒不如我们缓缓……”
赤尧的攻势一波胜过一波,方六梨定了心。
她的天道说,万事皆可弃,缘客不奉离。
方六梨咬咬牙,冲进主屋,快速扫了一圈,拿起一个坛子,哐的扔了出去,一道荧光朝赤尧奔去,坛子在碰到结界处自破了,人未到语先闻,一个苍老雄厚的声音响了起来:“终于见到天日了。”
坛子破的瞬间,一个蜷在一起的影子倏的变大,一个精瘦的老头伸了伸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立在了虚空之中。
“羊耳老妖,先替我打一架。”方六梨在下面喊道。
羊耳回过头来,怪异地腻乎乎地朝方六梨一笑,露出一嘴黑色的牙齿:“听到了方丫头。”
非要等到异界这边偃旗息鼓了,冥王那里才松了一口气,封河手一挥,抹掉了镜子里的人像。
待到他重新坐与高位之上时,合兽从阴影里走出来,将自己硕大的脑袋放在封河的手底下,封河抚摸着它的鬃毛,多少抚平了他的不安。合兽是一只勃马,牛尾而白身,一角,是如今六界少有的上古神兽了。
合兽呼出粗气,开口道:“王上既然如此担忧,为何将赤尧世子放进异界?王上曾说,赤尧世子身份特殊,你与方姑娘当回避一二才算安全,当时在人界之时,王上去找方姑娘,特意扫过张楼镇的镇碑,就是为了用黑气遮城,不让赤尧世子发现踪迹,拖延二人相见时间。后来赤尧世子在王屋镇来回巡视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弟弟的踪迹。可王上为何回来之后立刻改变了主意,将黑气驱散了?”
封河拍拍合兽的头,一手指向水箱里的暗黄色珠子,道:“按我的想法,他二人此生不见最好,阿梨一世守着定界阁,虽然无趣,却是安顺。可如今毕鸟珠现世,当是龙妖在警醒我不可一而再再而三避世,故以只得让二人相见。”
“我瞧王上的神情,似乎是有些担忧?”
封河沉默良久,道:“我引赤尧去,只是想试试他的深浅,这些年他声明大噪,是个人物,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赤尧竟会在阴鬼山时带走了金错小刀,那原是龙妖的东西,他如何能用?又如何能将威力发挥到这般地步?原说他厉害些也无妨,赤尧妖君少年老成,十分稳重,他本就是同我与阿梨一般生下来当壳子的,法术修为哪来的上限?偏又懂得修心,日后或许更胜我们一筹,自然了,这都是后话了,我只是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阿梨能与他打起来。”
那合兽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王上哪是想不到啊,方姑娘那个脾气您还不懂,如今到见您不是没算到,是算到了却见方姑娘略占了下风担心罢了。”
二人又玩笑了几句,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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