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六梨在铜镜前站了很久,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丁昭明享福惯了,中看不中用虚的很,浇水这种苦差事,只坚持了一刻钟就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方六梨自己撸了袖子来,丁昭明便站在一边看镜像,镜像快极了,丁昭明只一恍惚,就快的看不清了,待他使劲一睁眼,只见到浣娘独坐在小院中,抱着一具木偶发呆。
浣娘看上去,已经是行将就木的模样了,她的小院不知怎的,十分的晦暗,月光也是凄凄惨惨的,那具木偶几乎已经支离破碎了,浣娘拦腰抱着他,木偶一双手臂和头都往下垂,木偶雕的极为好看,不知怎了就破败成这样,丁昭明觉得怪异,却不知道那里怪异,他仔细盯着镜像看,终于知道怪异在何处,那木偶的头,以奇异的姿势拧着,嘴巴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月亮。
丁昭明头皮开始发麻,他十分想大叫一声跳开,结果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动不了了,丁昭明额头上冷汗直流,这是怎么了?他再一看镜像,那具木偶,竟然咯吱咯吱转过来头,正盯着他的眼睛看……
丁昭明这下发现自己看不见了,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把他往镜子里吸……突然,一道红影出现在他眼前,方六梨的手顶在了他的额头上,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外面已是黑夜了。
铜精眼见着他二人从南厢房出来,兴高采烈地道:“丁公子丁公子如何了?”
丁昭明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诧异道:“姐姐,我们才进去了一刻钟左右,怎的?”
方六梨道:“什么一刻钟,我们进去两个时辰了。”
铜精这才看清丁昭明头上都是水,湿漉漉的狼狈的不行。
丁昭明去洗了个澡,等他出来的时候,看到方六梨在桃花树上挂上了好多红灯笼,映的小院红彤彤的透着喜气,方六梨换了一件红色及地的长袍,头上佩戴着红色的绒花,手背上也画了盛开的朱顶红,她的脸上画了耀眼的桃花妆,石凳也被搬了出来,凳子上特意放上了绣了百合花的坐垫。石桌上面放了棋盘,院里暖洋洋的时不时的传来一个女子低低的笑声,桃花落的正欢,方六梨歪在一边的石凳上拈起了一颗棋子啪的一声轻响敲在了棋枰上。
看见丁昭明披散着头发从香水行出来,方六梨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笥里,心情大好的模样,笑着朝他说:“多少梳洗一下,一会如何见人?”
丁昭明哦哦两声,又着急忙慌的退回香水行给自己梳头束带,等他再出来,方六梨正在和铜精说话,见他出来,朝他招招手,说道:“丁公子你来。”
丁昭明觉得似乎是自己做梦了,因为今天的定界阁的氛围实在是亲和的有些怪异,而方六梨更是温柔的不像她。
丁昭明脚下绊着走过去,方六梨对铜精说:“下午我与丁公子去南厢房看众生相,丁公子差点让铜镜吃掉了,我猜是丁公子身上的妖气如今可用了,让那铜镜以为这是个温和好欺负的大妖。铜镜跟着我看着近千年的众生相,竟然妖化了,我估摸着他开智已久了,只是今天才刚刚漏出马脚。便由你教丁公子些功夫,让他防身吧。”
丁昭明让吓得不轻:“吃、吃我?”
“是了,你现在一身的妖气,自己又没本事,走哪都是快任人宰割的肉,再不中用妖怪们要合起伙来吃了你。”
铜精有些不情愿道:“主子,我收徒是要三跪九叩收拜师礼的。”
丁昭明哼了一声道:“你当本王子愿意跟你学。”
方六梨斜睨了一眼铜精,道:“你与那铜镜是同一块精铜所炼,若是铜镜今日真吃了我的缘客,你当我能只杀了他,而放了你?”
铜精被噎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方六梨继续研究棋局了,丁昭明和铜精又凑在一起说话。
丁昭明道:“姐姐怎的把定界阁弄成这样了?她自己还——”丁昭明朝自己脸上身上来回比划。
铜精道:“心念要出符阵了。”
丁昭明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小声道:“姐姐红衣盛装——姐姐和心念?”
铜精翻了一个白眼,道:“胡说什么?”铜精叹了一口气,“也怨不得你们不知道,再古早的时候,主子刚刚开智那个年代,大地洪荒,人迹罕至,只有城邦没有这么多城市街道,若你故友久出未归,等候人便要在城墙上挂一盏红灯笼,自己也身穿一身红衣,好为故人指路,希望故人瞧见了尽早归来。这是极高的礼,主子是喜欢心念的。”
“喜欢——”
铜精打断了丁昭明的话,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喊道:“符阵破了!”
说实话,丁昭明也不算没见过世面的,但是方六梨做事,真是一次次出乎他的意料,这心念,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方六梨在她一出现就把定界阁里里外外用大雾罩了起来,真是好大的雾啊!丁昭明什么都看不到,就这么与冲进来的羊耳老妖撞了个满怀。
“老前辈杀人如麻——”
“你现在一身的妖气,自己又没本事,走哪都是快任人宰割的肉,再不中用妖怪们要合起伙来吃了你——”
丁昭明大喊一声,嗷嗷的往铜精那里跑,跑不出结界就趴在上面连哭带叫。
羊耳让这一嗓子吓了一哆嗦,醉乎乎地问铜精:“他干嘛呢?”
铜精陪着笑,说道:“是个凡人,没见过世面,妖君别放在心上。”
羊耳来了兴致,蹲下来蹲在丁昭明面前,猛的现了狼脸,呲着黑黢黢的牙,嘴里吐着让人作呕的腥气狞笑道:“你怕我吗?”
丁昭明连哭带叫的开始姐姐娘的乱叫。铜精插不上手,只得在一旁陪着笑脸,定界阁这诡异的门口,因了丁昭明的哭喊声变得十分热闹,然后马上就有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热闹。
有个声音从铜精的头顶响起来:“丢人现眼的玩意,住嘴。”
海蚀跟着马上来了一句:“呀呀呀哭成这样让族里的大长老们瞧见了或是要上族法了。”
铜精吓了一跳,丁昭明也吓了一跳,两人一块叫,一个对着赤尧,一个对着老妖。
一道红色的影子从大雾里冲出来,方六梨气急败坏地从雾里跑出来,大喊道:“都给我住嘴!”
方六梨插着腰,左右巡视了一圈,难得见她这样生气,连带门外的主仆两个也被短暂地镇住了。
谁也不敢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羊耳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晃晃头,先是往大雾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方六梨的打扮,不好意思地朝方六梨龇牙一笑道:“原、原来是方、方丫头在忙,是我们几个冒失了。”
方六梨正要说什么,忽而目光一瞥,正对上了赤尧,这一瞥,两下里都有些呆楞,方六梨堪堪解除障眼法,此刻才算是与赤尧初见,这一见,才明白书中所形容赤尧如何如何貌比潘安都不算虚言,一时间竟被美色冲的有些昏头。
恰好此时,雾里传来一个柔柔的女声:“阿梨,我先去了。”
方六梨这才呆楞过来,忙道:“我去送你。”
然后又急乎乎的回到了大雾里。
羊耳瞪了铜精一眼:“心念来了?”
铜精道:“是的。”
“那你不早说,白触了这丫头霉头,还起来又不容易。”他朝外面说,“那个,赤尧妖君,今日说和的事,就先算了吧。”
赤尧在这样混乱且怪异的局面下,还是保持着不动如山的稳重劲,似乎根本没听到这里刚才出了什么事儿,他一作揖道:“既然这样,那我明日再来。”
说完,多一眼也没有瞧丁昭明,带着海蚀便走了。
走出许久了,院里刮起了大风,雾气渐渐吹散了,一股混着桂花香味和桃花的香味从院子里吹出来,赤尧顿下脚步,回过头来,瞧见方六梨又躺在她的躺椅上和羊耳说着话,丁昭明和铜精凑在门口叽叽喳喳的。
方六梨一只脚敲打在躺椅的横杆上,一翘一翘的,特别引人注目。她歪过身子,伸出画着朱顶红的手取桌上的茶杯,从这个角度看,只有一个侧脸。
赤尧一挥手,一副破旧的画卷出现在半空中,他压抑着满心的激动将画卷打开,画上一个身着大红长裙的女子侧坐着坐在树下弹琴,她肩上,落着几只他们从未见过的怪鸟。
海蚀惊道:“主子,你怎么会有飞天女的画像?”
赤尧道:“从这个角度瞧,确实是一摸一样。”
方六梨望了过来,不知是不是看到了赤尧的画,赤尧也不躲,二人就这样对视着,眼神中各怀心事,方六梨突然朝他笑了,笑容里绝对没有温柔和善和友爱,甚至也没有她平日里嘻嘻哈哈亦正亦邪的娇憨,只有一种神秘莫测的渴望,好似他是什么惹人馋的猎物。
定界阁的门轰的关上了。
夜里快要睡的时候,海蚀给赤尧又加固来一层结界,好奇地问道:“主子,我们还不回去吗?定界阁是母神亲自下令建成的,听闻这阁主身世神秘,如今见她修为亦是上乘,上面必定有天族的支撑,苍山多少要买天族一个面子,况且我瞧昭爷这此处也算安全,我们枯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外间起了大风,赤尧伸手接了一丝风信,放在鼻尖轻嗅了嗅,然后一抬手将风信放走了。
赤尧道:“你我来之前,老二就已经煽动大长老,跟父王说是我杀了那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父王也信了。无论他在哪,神居也好,天界也好,我但凡带不回去,这个罪名必是要扣在我头上。老二不成事,偏爱弄这些小动作,我这些年将族内事物打理妥帖了,让父王以为苍山又是万事顺遂的福乐窝了,才会过河拆桥听老二的要整治我。既然他愿意继续当君王,便让他当,自有他后悔的一日。”
海蚀道:“主子这个打算也是对的。本来苍山族这些年乱象横生,是主子多年费心经营,这才初见稳固,主子势力都在族里,出来倒也不会真的乱了。说起来主子,你怎么会有飞天女的画像呢?”
赤尧道:“偶然所得,飞天女本不常有,故一一都有画像。”
“可是主子你找飞天女做什么呢?”
赤尧道:“海蚀,你可听说过神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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