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燃警惕性实在不算高,容易轻信别人,更别说是施诗这种看起来毫无威胁性的女孩子了。
直到亲眼看见云岫医院,他才察觉出不对劲儿。
因为出发前他明明问过施诗,这个地方在哪里,她耸耸肩,说开车二十多公里就到了,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完全没提此处的环境居然是这样的!
如果苏燃早知道她要带自己进入这荒郊野岭,打死他也不来!
可谁能想到医院会开在这种鬼地方啊!!
当时施诗硬要往里走,苏燃心里一咯噔,快速扫视了下周围环境,意识到——施诗有车,他没有,光靠两条腿跑不远,还面临进入深山迷路被冻死,或者被施诗开车撞死的风险,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一方面是好奇她到底想干嘛,另一方面也准备要“见机行事”。
没想到手机却先一步遭了殃——看来她的目的,是要让他失联。
苏燃慌乱之余,手伸进衣服口袋里,触碰到冰凉的刀把——这是他在当地零售店买水时顺便买的军刀,只有手掌长短,刀刃却很锋利。
此时,那把刀抵在施诗纤细的脖颈处,似乎再稍用点力就能让雪白的肌肤飞溅出血珠。
施诗却很是淡定,语气柔柔地说:“你不是想知道他的秘密吗?我在带你一步步发现真相啊,你这是做什么?”
苏燃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胳膊不发抖,额上冒出细汗。他用所能达到的,最狠厉的腔调说:“把你车钥匙给我!”
“给你又怎样,你会开吗?”施诗嗤笑一声。
“四个轮子往前跑而已,有什么会不会的!”但其实,他刚成年不久,确实还没来得及考驾照。
“苏燃,”施诗突然郑重其事的叫他,“骆予安就在这里,你确定现在要走?”
苏燃一愣,随即道:“你说在就在了?我不信!”
话音刚落,不远处响起“咔哒”的声音,是机器开关。紧接着,一道蓝光从声源处射来,直直打在那幅名叫“新生”的画上。
刹那间,画作变成电影幕布,医院内封闭的环境和黑暗的色调形成了绝佳的放映条件,熟悉的身影显露其中,刚好遮盖住最中央那团火种。
苏燃惊叫一声,因为画面中的人真是骆予安!
——他被蒙住双眼,捆绑在椅子上,头歪向一侧,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怎么会这样……
施诗趁苏燃走神的间隙,手肘往后用力一怼。
“啊!——”
预料中的痛叫,发出声音的却另有其人。
苏燃紧急弯了下腰,避开这一击。但他是真的生气了,气到当场抓住施诗胳膊往后扭了一下。
“咔吧”,是骨头移位的声音,施诗的左臂当场脱臼。
“你……你怎么会?……”施诗疼得脸色全白,牙关紧咬,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她以为苏燃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怂包!
“不好意思啊,不红的时候我啥活儿都干,接过武打戏。”虽然是个毫不起眼的小配角,但他还是跟着老师学了很久的动作。
苏燃一手锁着施诗,一手从背包里掏绳子。他觉得老拿刀架着她行动不是很方便,还是绑起来拽着走比较稳妥。
顺便去搜她的手机和车钥匙,没想到这两样东西全没有!
“别找了,我早扔了”,施诗冒着冷汗道。
“不是大姐!你有必要做这么绝吗?!”
苏燃气得直跺脚,“不就是骆予安移情别恋爱上我,你气不过想杀了我们俩吗?我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儿被你骗过来的,但我真心觉得不至于哈!你要实在喜欢他,我把他让给你,我逼着他跟你好还不行吗?!!”
苏燃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通施诗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的,只能归结于情伤。
然而施诗听了他的话竟开始咧嘴狂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懂什么?我才不稀罕他!我要的不是他的爱!不是!”
“那就是财产?也OK啊!我做主了!把他的一切都给你,我让他给你签赠与合同行不行?”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替他做主?!”
苏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半天,发现施诗说话其实有一个非常大的矛盾点,就是一会儿把骆予安说得一文不值,一会儿又把他捧上天。
就好像她在谈论……两个人似的!
很诡异。
“苏燃,不管怎样,这里不止我一个人,只要我命令一声,我的手下就会立刻冲过来,总之你是逃不出去的,你们都逃不出去!”施诗耐心耗尽,下了最后通牒。
“看来你还是个小头头嘛,那我更得抓好你这颗救命稻草了,带我去见骆予安!”苏燃吼道。
他有理智,但剩的不多,因为一抬头就能看到骆予安被投射在画上的影像,视角很像监控,但周围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是哪儿。
云岫医院这么大,如果没人带路,他肯定几天几夜都找不到。
“别担心,你们很快就会见面……”施诗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向前看,瞳孔中既有骆予安的身影,又有那团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
·
漆黑的暗室,四下无人,密不透风。空气也静止了,一粒浮尘都没有。
骆予安双眼自然闭合,两手撑在座椅扶手上,坐姿端正,呼吸平稳,头微微侧着,好像睡着了。
但其实他神智清明,只是思绪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很早的以前……
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一个集万千宠爱和光环于一身,一个却只能活在暗处,当阴沟里的老鼠。
哦不,其实也不完全一样,弟弟比哥哥小一岁,发育、生长的过程也要慢些。
弟弟完全是哥哥的复制品,他存在的目的就是帮哥哥消灾解难。
讽刺的是,哥哥压根儿不知道弟弟的存在。
七年前,他代替哥哥被仇家绑架,家人放弃营救,他一个人面对四个绑匪,孤零零地拼杀出来,却换来妈妈更加嫌恶的目光。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去死?
只有小时候贪玩乱跑,不小心撞破这件事的姑姑来关心他,给他温暖。
当时,他身受重伤躺在病床上,盯着冰冷的天花板,阴暗的念头像无数条毒蛇吐的信子,一点一点入侵他的心智,折磨他、控制他……
姑姑把削好的水果递到他面前,他嘴唇紧抿,不想吃。
“护士说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你不想吃饭,也不想睡觉,到底想干什么呢?”姑姑问。
过了很久,他说:“我想杀人。”
他本以为姑姑会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跑开,就像那些把他视为怪物的人一样,没想到她哈哈大笑,说:“我也想杀人!想干翻这个操蛋的世界!等你好了咱俩一起?”
“……”
拜托!这是个很小众的愿望,让姑姑一说,瞬间变得不酷了!
姑姑把他的床往上摇了摇,让他靠坐起来,拿遥控打开电视机,说:“我可真佩服你,天天闷着,要我早疯了!出不去咱还可以看电视嘛!你这种情况最适合看点脑残小综艺乐呵乐呵了。”
说着便调了几个台,停在一档娱乐节目。房间里立刻充斥着夸张的综艺音效和吵吵嚷嚷的说话声。
他被吵得头疼,转过脸去,一眼也不看。
姑姑无奈摇摇头,正巧这时电话响了,便出去接电话。
偌大的病房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想,如果我压住输液管,让血液倒流,会死掉吗?这样想着,手已经伸了出去……
耳中却忽然钻入一道哭声,抽抽噎噎,还时不时打个嗝,听起来很稚嫩,却又不像小朋友,可能介于儿童和少年之间……
他破天荒地没感觉这声音烦,好奇扭脸看去,顿觉惊讶。
——他见的人不多,这是他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一个!
“可以分享下现在的感受或心情吗小苏?”采访者举着话筒问。
电视上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一抹眼泪,说:“从结果上看我输了,但其实我赢了!”
“哦?为什么呢?”
“因为我的对手都是上天挑选来磨练我的,他们打败我一次,我下一次就会变得更强!我虽然输了,但我距离巅峰又更近了一步!哼,没有人能打败主角!”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是主角呢?”
“因为我很……惨!主角都是很惨的!但这些伤疤都会成为我抹不去的勋章!”
……
之后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屏幕中的人神情坚毅又倔强,嘴唇瓮动不止,像一个上了发条的小玩偶,这一会儿说的话比他一个星期说的都多。
边说还边掉眼泪,一颗一颗珍珠似的,哭得人心揪成一团。
病床上,他先是勾起唇角淡笑了一下,随后闷声痛哭,再变成放声大哭。
他从没有过如此放肆的行为。
再之后,一缕阳光透过高悬的窗户洒进屋内,落在他身上,驱走了如影随形的阴霾和黑暗……
主角都是很惨的,他们都是上天派来磨练我们的人,伤疤是我们抹不去的勋章。
他朝小孩身上戴的参赛牌看了一眼,默念着他的名字——苏、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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