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心口难受吗?”
文寻见他捶胸也不装了,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低声问。
陈从玉先是看了眼文寻,又看了眼盯着文寻的白羚,可能他也没察觉到自己的眼珠乱瞟,连同他的心思也杂乱无章。
“咋了,老大出事了?”程老三远远抱着一个蒙着红布的物件走过来。
“没事没事。”陈从玉赶紧摆手,程老三可是个大嘴巴,让他传出去估计他就得得心疾。
程老三把那东西往石桌上一方,咣当一下听起来分量不轻还是个硬家伙。
程老三一把揭开红布,嘴里还说:“老大,快拜拜,让天上哪个娘娘给你治好。”
陈从玉额角一跳,果然看见一尊金光闪闪的财神像立在桌子上,程老三显然是把扈县令的话听进去了。
真够丢人的,以往不觉得自己交的这群朋友丢人,但此时此刻文寻在旁边他便莫明感觉格外丢脸。
文寻本来也是一头雾水,但看见陈从玉红了的耳朵,心思一下子又都放在他身上。
好可爱啊,我的从玉……
午后,雾散了,沈赋又来找他。
陈从玉知道是那河里沉尸的事,套上衣服就往外走,不过这次后面跟了个戴帷帽的文寻。
沈赋不认识文寻,但知道他是陈从玉的同伴,于是一碰面就跟人打招呼。
但这位白衣男子似乎没听见,自顾自走到陈从玉后面,沈赋觉得奇怪,放下后也没再多想只是走到陈从玉身旁和人讨论起来。
就是感觉背后焦灼,好像有人死命盯着自己一样,沈赋耸了耸肩回头看了眼除了文寻几人之外在无其他。
说话间几人到了河边,扈县令已经带人等在这里了。
孩子们的父母坐在一边土地上,像是哭累了,双眼麻木地看着河面,龟裂的脸上流出几道泪痕。
“开凿吧。”扈县令看了眼人都齐了下令,太阳出了一段时间,此时正毒。
汉子们甩开膀子开干,拿着凿子锤子一点一点往尸体中心砸去。
文寻坐在一边看着陈从玉,他也参与进去。
外面的厚袄脱了,只穿着里面的单衣,宽肩窄腰都显露出来。
动作起伏之间还能隐隐看到腰腹上的肌肉,一把窄腰掐进下面的腰带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文寻有些眼神犹如实质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陈从玉,他似有察觉扭过脸和文寻直白的眼神撞上。
文寻不躲不避,他算是看出来了,如果他不表现的明显一点,大概这个笨蛋永远都不会往那方面想。
陈从玉有些羞赫地笑笑,继续敲砸起来,干的愈发卖力,动作也有力漂亮。
沈赋脱下外袍递给清风,看着也是想跟陈从玉一起。
“沈公子是读书人,力气活儿做不来的,况且万一冰层薄,这去的人多碎了就不妙了,还是在这里等着的好。”文寻上下看了他几眼又把目光移到河面上,嘴里温声提醒,话里话外两方人好像都考虑到。
“是啊,公子,你还是歇着吧,去那里也帮不到什么忙。”清风在一边接着话苦口婆心地说道。
沈赋身形清瘦,和陈从玉这些凿冰的人极不一样。
闻言他行走的动作顿了顿顺着文寻的大致目光方向,在自己身上看了一圈,最终轻轻拍了下清风让他不要多嘴,红着耳朵坐下。
他有些难堪,但又庆幸自己“不好”的一面没有在陈从玉面前展现出来,或许自己体格确实不够英武,是要去找个老师傅学些锻炼身子的方法,他暗想
绿意偷偷瞅了眼,其实还好,很标准的文人体型,不算魁梧但也风雅,大概在京城里很受追捧,算得上清雅似竹气度不凡。
这冰真是厚实,扈县令在一边观察着情况,尸体冻得久了就脆,若是不当心不注意砸冰时就会连带尸体也一起碎裂,更何况是孩子的骨骼皮肉。
随着冰一点点被敲开然后拉上岸,下面的河流也露出来,里面还有水在流动,速度看起来很慢,实际上内部却是暗潮涌动。
扈县令在一边提醒:“小心点,别落下去了,掉下去可就难上来喽。”
有两个冻在冰层里部位少的孩子,最好清理也最先被清理,很快就拉上来。
尸体发僵冻硬,一部分被水泡的肿大,有人碰到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要被冻掉一样,寒冷刺骨。
那些父母围过来,他们穿着粗布衣裳脸颊黝黑脸皮被风吹的开裂又塞满灰尘。
他们佝偻着腰伸着手去够即使他们根本够不到,最后只是一个个瘫倒在岸边哭,互相倚着靠着坐在一起,脸朝天嘴巴张着露出黑漆漆的口腔,无助地喘出些粗气,连哭声都有气无力了。
风呜呜地从人群里窜过,又带起一阵尘土。
文寻站在后面帷帘被风吹的高高扬起也顾不上,见人多了都围到岸边,陈从玉弯腰凿冰的身影就看不到了。
他心怦怦直跳,莫名焦躁起来也站起来循着那人的身影挤过去。
或许真是冥冥之中天有注定,陈从玉眼睁睁看见身边一个汉子下了一凿后,那冰裂瞬间弯弯曲曲地向前一下子裂到一个孩子的脖子处。
“别砸了别砸了,扈大人把人带走!!”陈从玉高喊,但这时众人都吵吵嚷嚷地聚在一起,又是离成功就差一步,谁的话都难听进去。
又是几大锤下去,冰裂就炸开那个孩子脖子上的皮肉,伤口深可见骨,凝固的干涸的血从断裂处露出来,不像是血倒像是谁涂的朱红颜料,骨头白森森的沾了点红。
爹娘早就盯着这里,见此情绪立刻激动起来,互相挤着哭着喊着去看,一群人拉都拉不住。
黑色灰色的人吵吵闹闹地挤做一团,叽叽喳喳熙熙攘攘的像是冬日里枝头上的麻雀,一切动作都在陈从玉眼里慢下来,随即耳边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像是一出荒唐的默剧。
“砰”很脆的一声水击声,水花高高溅起,连外围的文寻脸上都被溅上一滴。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里面有个汉子的声音高高响起,人群被分成两拨,一拨往前走一拨后退。
文寻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他强硬地拨开人群往里面挤,不断撞到退出来的人,帷帽被高高地抛在后面,一抹白色在黑色里不断穿梭逆流而上。
身后白羚喊着公子,双手拉着文寻的袖子阻止他过去。
公子可能十一岁后就没有如此狼狈过,白羚不明白为什么主上会一颗心都扑在这个灰扑扑的收尸人身上,为此将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愚昧的贱民,肮脏的泥泞,浸泡着尸体的河水,一切都让他恶心。
文寻没看见陈从玉的人影,心下已经确定,他甩开白羚,几乎没有犹豫纵身跳进去。
陈从玉落进水里的那一刻,脑袋还是懵逼的,不知道哪个人才把他挤了进去。
河底很难说清什么情况,到处都是一片混沌,不说水浑浊,而是到处都是一模一样,哪里是面哪里是地全都分不清,他分不清方向了。
河底暗流很急,陈从玉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往下漂流,他左右都抓不到东西,只能试探性地吐一口空气,判断哪个方向是河面。
慌乱之中,他的侧腰撞到了一块大石头,可能真是天命不让他死,他死命抱住石头没有再被冲走。
河底的暗流防不胜防,陈从玉摸着石头靠近了河岸的土坡面。
这里水没有那么急,树根石头也多,他像是壁虎一样,紧紧扒在上面。
在水底一切活动都太耗费氧气,陈从玉很明显地感受到胸腔的不适,他撑不了多久了。
他尝试着上浮,往上游游去,上面是厚实的密封着的冰面,他伸出一只手,在头顶冰层上摸索,妄图找到当时凿开的口。
但这何其艰难,陈从玉胸部开始出现闷痛,他忍耐着额角都跳出青筋。
不是,他都掉下来了,没人进来拉他一把?
咚咚咚,他感觉冰面一阵震动,上面一团团模糊的黑影和他只隔着一个冰面,上面的人大概是看到了底下陈从玉的轮廓,想要凿开冰面。
“快快!人在这儿呢!”扈县令大冬天急得直冒汗,自己撸起袖子拿起一边的锤子就要砸。
还没动手,就被一边的程老三一把夺走:“扈大人,您都一大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让我来让我来!”
扈县令罢休,回头去找后来跳进去的那个傻子公子,一扭回头,真是了不得,冰裂口那儿还站着个人要往下跳呢!
“你,你干什么你,好孩子快往后退快往后退,一个个的都不要命了!”他拦住旁边的男人,就是那个傻子公子的侍卫叫做白羚的那个。
此时眼睛通红,只想一头也扎进河里,哪怕不久前他才嫌弃过这里的一切。
扈县令拦着他,半强迫地把人带到岸边,叫人看着。
绿意搓了搓手,急得在冰口一圈圈转着,想找绳子把人拉上来,可绳子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不下去。
岸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想办法,河里的陈从玉已经坚持不住了,密封着的河流,像是一副巨大的棺材,牢牢将他锁在里面,任凭他如何摸索都找不到出口。
他眼前发黑,下意识想要呼吸却被他死死压抑住。
眼前逐渐开始走马灯,让他想起此前将近三十年的人生。
所以当文寻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以为是幻觉。
来人雪白的袍子浮动着,层层叠叠地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瓣,脸庞莹白,侧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个小小的气泡。一缕缕头发在后面散开轻轻舞动,发带跟在后面,好像不是在水里而是在天上飞一样。
神仙一般。
他先是漫无目的地寻找,在看到陈从玉那一刻眼睛瞬间睁大,紧跟着游来。
一只有力的手拦住陈从玉的腰,带着他往上游,可文寻背负得太重了,他将外袍褪去,衣服在水里飘动着往下飘去,白衣纯洁轻盈,深海水母一样剔透美丽,眩晕了陈从玉的眼,恍惚中他似乎不在一条河里而是在神秘绚丽的海底世界。
文寻……是文寻来了。
他边游边观察陈从玉的情况,见他意识不清,已经想要张开嘴呼吸。
文寻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宽大白皙的手遮住了陈从玉的半张脸,显出几分凌虐和脆弱。
文寻奋力往上游去,他脖颈上青筋突起,几乎使尽了全身力气。
白茫茫的一片,他只能摸索着往前游。
很快不远处上方有一抹特殊的红色出现,不知道是什么但出现的突兀像是一块路标,指引着他们的道路,此时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文寻循着过去终于破出水面见到了天光。
“上来了上来了!”
“快来救人!”
声音在他面前骤然响起,他回头看见了最后那个孩子的红棉袄。
原来是它啊。
文寻紧搂着陈从玉躺在水面上,怀里的人深喘了口气,像是起死回生一般短暂恢复了意识。他把头埋在陈从玉肩膀上,像是抓到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
陈从玉贪婪地呼吸胸廓起伏着,他回搂住文寻,力气很大勒得文寻发疼,可他们谁都没松开。
这种濒死的感觉还真是不陌生啊,他看着明亮的天空,只来得及对着旁边赶过来的扈县令说一声:“必须加钱!”
随后再次晕过去。
“加加加!快来人把他们扶起来!”
身为作者,我从来没有勇气和读者坐在一起喝一杯酒,我怕看见读者深邃的眼睛,读者的眼睛是作者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同样读者的称赞是作者这辈子最渴望的东西。
我谁的烟都敢接,唯独不敢接读者的。
——某颜色小书
下了榜之后连点击都没有了,武侠好凉(冻成冰雕摔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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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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