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后,时悯没早早动身去找唐巳。
他在家里硬躺着,非熬到付水苗给他盛了半碗饭,才擦着嘴离开家门,上了后山。
不过这招也不能常用,他只是仗着归薪柴心里还对这个孩子有一丝歉意,才由得自己开作。
等到这一丝歉意也消磨殆尽,时悯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日头高高挂起,时悯才慢悠悠晃到后山猎户小屋。
推门一看,屋里空荡荡的,只有还温的灶台显示主人刚离开不久。
里面还放着两枚鸡蛋,时悯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
“又放我鸽子。”时悯踢了脚门槛,忽然瞥见桌上用石块压着的纸条,“鸡蛋是给你吃的,我进山打猎,你随便坐。”
时悯捏着纸条撇嘴,手却诚实地剥起了鸡蛋。
吃完鸡蛋,他找来簸箕,顺便把地上扫了扫。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又给晾晒的菌子翻了个面。
日影西斜,时悯正踮脚擦窗棂,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慌忙扔下抹布,窜到桌前,假装刚到的模样。
门开了。
唐巳拎着两只肥硕的山鸡进来,看到时悯眉毛一挑,“你在擦窗户?”
“谁帮你收拾了!”时悯嘴硬,“我是嫌脏!”
“这样啊,本来还想请你吃烤鸡呢。”唐巳摇摇头,好像真的很遗憾。
烤鸡!
时悯咽了咽口水。
他的身体倒是很诚实,想吃。
说出口的话也变了,“不止窗户,刚刚我还帮你扫了地,给干蘑菇翻了面。”
眼神中是疯狂暗示:我干了这么多活,敢不给我吃,你就死定了。
唐巳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
……
晚饭时分,一缕缕炊烟从山脚人家的烟囱里升上来。
山上,时悯蹲坐在一旁,看唐巳手脚麻利地处理猎物。
山鸡在火上转着圈,表皮渐渐泛起金黄的油光。
唐巳从腰间皮囊里摸出个小陶罐,蘸了蘸里头的蜂蜜水,细细抹在鸡皮上。
“滋啦——” 蜜糖遇热瞬间化作晶莹的琉璃色。
时悯蹲在旁边,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哪里来的蜂蜜?”
“后山崖缝里掏的。”唐巳手腕一翻,烤鸡又转了个面。
焦香混着蜜甜直往人鼻子里钻,时悯不自觉,用渴望的眼神盯着唐巳那双大手。
等到烤鸡地表皮微微泛着棕色,再多一会就要焦糊时,唐巳撕下只完整的鸡腿递给他。
时悯接过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嚼起来咔嚓作响,滚烫的肉汁立刻涌出来,烫得他直吸气。
蜜糖的甜香渗进紧实的野鸡肉里,混合着不知名的香料,越嚼越鲜。
最绝的是贴着骨头的那层肉,浸透了油脂却丝毫不腻,反而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香气。
“好吃吗?”唐巳问。
时悯嘴里塞得满满的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唐巳忽然伸手,作势要拿走烤鸡的其余部分,“我记得你说自己胃口小,还能吃下第二个鸡腿吗?”
时悯僵住,嘴里的鸡肉突然不香了。
犹豫片刻,他还是放弃了在唐巳面前保持人设,点点头,“吃得下,还有那块鸡翅,我也想尝尝。”
夜风送来叶浪声,火星噼啪炸开。
时悯又得到第二只鸡腿,低头啃着正香。
只是没吃多久,他的表情就从享受变成了痛苦,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唐巳正埋着烤鸡骨头,防止招来野兽,回头看见他脸色发白,眉头一皱,“怎么了?”
时悯刚站起来,突然又弯下腰。
“你这烤鸡根本没熟!”时悯捂着肚子,一张小脸煞白,却还要强撑着瞪唐巳,“肚子好痛。”
唐巳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我十岁就跟着老猎户学做烤鸡了。”
“十年都白烤了!”时悯疼得直冒冷汗,嘴上却不肯饶人。
唐巳三两步跨过来,看他捂着肚子的手都在抖,当即蹲下身,“上来。”
“干嘛?”
“带你去看郎中。”唐巳不由分说,直接把人背起来往山下走。
时悯趴在他背上,疼得直哼哼,嘴里还嘟囔,“放我下来,让别人看见我怎么解释?”
唐巳的气息也有些不稳,“你还想和谁解释?”
“阿牛哥看见了肯定是要问的,还有隔壁王婶,还有……唔,肚子痛。”
唐巳轻笑一声,“歇会吧。”
身上一不舒服,时悯最终还是老实了,把一张小脸埋在唐巳肩头。
猎户的脊背宽厚温暖,时悯的肚子贴着他的后背,随着步伐微微起伏,竟觉得腹痛都轻了几分。
山路崎岖,唐巳背着人走得稳当。
到了山脚,王郎中还没吹灯,唐巳便直接背着人走了进去。
老大夫诊完脉,严肃的表情慢慢舒展,笑得直摇头,“小夫郎这是常年吃素,突然荤腥吃多了,肠胃受不住。”
“我给他开几副药方,吃过后就好了。”
王郎中又交代了几句什么荤素搭配、合理饮食的话,走到屋里抓药去了。
时悯听完那番话,顿时僵住,整张脸慢慢红了。
“没熟?”唐巳挑眉看他。
时悯飞了他一眼,那一眼中眼波流转,竟让唐巳看呆了。
老大夫一边抓药一边念叨,“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总饿着。”
唐巳眼神一暗,想起曾经同人说起归燕家里的事。
那时他听过后就抛在脑后,但现在看着床上那人小小一团,明明疼得脸色发白,却还要强撑着瞪他,心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
喝过一副药,时悯的脸色慢慢变回正常,肚子也不难受了。
唐巳付完诊金,转身蹲在床前,“上来,背你回去。”
时悯扭过头,“我已经好了。”
唐巳没动。
时悯身上一好,嘴又开始记仇,“之前是谁不背我,只扔给我一根登山杖的?”
“三。”唐巳开始倒数。
“二。”
唐巳的声音很凶,像是时悯不听话,就要回身去打他的屁股。
时悯手忙脚乱地趴上他后背,“怪不得半夜小孩们哭闹,女子和夫郎们都用你的名字去吓唬他们。”
“我有那么吓人?”
“嗯嗯。”时悯直点头。
夜风微凉,唐巳走得比来时慢了许多。
时悯趴在他背上,听见唐巳突然问,“经常吃不饱?”
时悯习惯性要顶嘴,话到嘴边却变成小声嘟囔,“是啊。”
唐巳脚步一顿,手臂收紧了几分,又往上拖了拖要滑下来的一双腿,“以后想吃肉,直接来找我。”
时悯问,“然后又向今天这样,吃到肚子痛?”
唐巳笑笑,“习惯吃荤,肚子就不会疼。”
时悯用手指点他的后背,“肉很贵的,哪能天天吃。”
“是不便宜。”唐巳掂了掂背上的人,“但我乐意给你吃。”
时悯一怔。
这话要是换成“肉不贵”,他肯定觉得唐巳在哄自己。可唐巳这么实诚地说“不便宜”,反而让他心里踏实起来。
“唐巳,你喜欢我吗?”时悯想确定他的心意。
“我不会把肉给我不喜欢的人吃。”
时悯没再说话了。
到了归家门口,唐巳把时悯放下,由他自己推门进去。
付水苗本来在院里打扇乘凉,看到时悯回来,难听的话顿时到了嘴边,刚要开口嘲讽,突然看清时悯身后的是谁,脸色顿时变了。
“是唐猎户啊。”
唐巳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我下午中暑了,是唐猎户救了我。”
时悯没说自己偷偷开小灶的事,也没具体说唐巳怎么救了自己。
让付水苗猜去吧,最好瞎想一晚上,觉都睡不好。
付水苗张了张嘴,愣是没敢拦时悯进门。
要是换作平时,时悯这么晚回来,他肯定要说时悯去找野男人了,不让他进门。
但唐巳站在那里,付水苗就不敢把时悯和唐巳放在一起编排。
村里谁不知道这猎户的脾气?又犟又倔,更何况,他还很有钱,要是能和他打好关系,平日里,自己的娃不就有肉有蛋吃了?
时悯进了自己的屋子,唐巳在门口看了一会,也扭头要走。
“留步,唐猎户!”付水苗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跟上。
“你实话告诉我,归燕那小子,今天到底干啥去了?”付水苗维持着体面的假笑,“今儿天也不算热,咋就中暑了呢?”
付水苗还想和唐巳套近乎,让唐巳知道归燕的真面目,也算是卖他一个好,省得被骗了都不知道,“是不是那小子故意勾搭你的?我告诉你,你可得擦亮眼睛,归燕他……”
“他是饿晕了才会中暑。”唐巳打断付水苗。
付水苗的脸色顿时精彩纷呈,“啥?饿,饿晕的?”
唐巳面上冷笑,“我倒是不知道,他在家中,竟是每顿都吃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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