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秦安浑身一凛，忙不迭往外跑。

云荷早已在外面等他，一见到人便往他身上扑，带着哭腔道：“秦安、秦安……”

她声音又软又脆弱，秦安听着心都要碎了。

“我没事、我没事。”秦安埋首在她脖颈狠吸一口气，再亲亲她脸颊，安抚道：“回家再说。”

云荷揉揉眼睛，温声道：“好。”

到家后，秦安简单同云荷讲了在监牢里见到韦长富的事，云荷听得心惊胆颤，不免担心未来处境，“……那我们以后怎么办？民如何跟官斗？”

“别怕，我来想办法。”秦安捏着一只茶杯，五指不断用力，“啪——”，茶杯碎在他手心，“这件事若不还回去，以后我们都是要被欺负的。”

夜里，云荷总是睡睡醒醒，秦安睡眠轻，她一醒，他也醒。

虽是夏日炎热，但云荷身子虚，夜里寒露重，睡觉总要盖点被子，秦安拢了拢她身上的被子，手轻轻拍她后背，哄她睡，“夜深了，咱们的小荷花快睡吧……”

受苦的是他，应该她安慰他才对……这样想着，云荷抽出一只手，也学他一样，轻拍他后背，哄他。

秦安的眸色一下就深了，大手向下，呼吸渐重。

云荷仍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当秦安的手落在她后腰时，她终于察觉出不对，“你——”

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今晚再无机会说出来。

第二日没能按时开店，有昨夜胡闹的原因，最主要的是正在下大雨，从半夜下到现在辰时，雨势未见减小，反而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云荷推开窗户，窥见外头黑黢黢一片，一阵风夹着雨水扑面而来，她冷的打个哆嗦，连忙把窗户关上，“这么大的雨连门都出不了，今日是开不成店了。”

秦安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让她暖手，“闭店一天而已，况且这么大的雨，甚少人出街，就算开店，生意也不比往常。”

“不对。”云荷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急声道，“我们没提前和小满说今日闭店，这孩子心思纯，怕是已经到店等着了。”

秦安一骨碌爬起来，道：“那我去一趟店里，顺便把店里的米面粉都拿回来。”看着外头的倾盆大雨，他心里头总有些不安。

掀开被子，一阵冷气钻进肌肤，云荷捂着鼻子打个喷嚏，秦安听见，忙不迭去箱柜里翻出件春天的夹衫给她套上。

早饭是简单的包子，再配上半碗咸菜和一碗汤。

云荷吃饱后往食盒里装了些，这是带去给小满的，她看了看外头的雨，对秦安道：“雨这样大，打伞没什么用，我记得厢房有两件蓑衣，你穿那个去吧。”

秦安点头应好，起身去找蓑衣。

……

到店门时已是辰末，本该天光大亮的时辰却如夜时一般漆黑，小满披着蓑衣，跻身在门柱和墙壁间的空隙里，许是冷，他努力蜷缩成一团，双手放在嘴边哈气，再相互搓搓发热。

秦安换了个手拿食盒，拍拍小满的肩膀，轻声唤他，“小满、小满，起来，这儿凉，不要在这儿睡。”

小满僵硬地抬起脖颈，见是秦安，他很开心地站起来，“掌柜的，你来了。”

秦安“嗯”了一声，把食盒递给他，“这是你云荷姐姐给你准备的早饭，还有，今日闭店，你先回家吧，到家烧点热水冲一冲，免得回头着凉。”

“谢谢云荷姐姐。”小满拎了拎手里的食盒，仰头同秦安道，“掌柜，我能不能拿回家吃？我娘和我妹妹也想尝尝云荷姐姐的手艺。”

秦安正要开门的手一顿，他侧头看了眼小满，点头道，“成，只是里头的东西不是很多，三个人恐怕不够吃。”

小满摇头，“够、够的，我少吃点就够了。”

秦安看着他稚嫩的脸，忽然感到有些心酸，许是经历的坎坷太多，再一看见在努力挣扎想要爬出泥潭的人，总会不自觉生出怜悯。

他从身上摸出些钱，递给小满，道：“不知这雨何时才会停，这钱是预支你这个月头十天的工钱，拿去买点东西回家屯着，若是每日早上卯时雨还未停，我和云荷就不开店，你也不用来店里。”

平时秦安除了对云荷温柔外，对其他人总是严肃些，小满多少有点怵他，现在看他递过来的钱和刚才说的那番话，心里头暖暖的，他怯生生接过钱，眼含泪水道，“谢谢掌柜，谢谢掌柜。”

秦安笑着揉揉他的头，又帮他把斗笠带好，嘱咐道：“外头风雨大，路上小心些。”

“嗯嗯，晓得了，掌柜你也快回去吧。”小满朝秦安挥挥手，转身拎起食盒走进雨幕。

店里，秦安只开了两个门板便跻身进去，他把店里剩的米面分装好，扎紧袋口，又把摆在台面的碗筷放到橱柜，等他重新披起雨衣时，余光瞄到门口有人影闪过。

他眯了眯眼，抽了把菜刀在手里，沉声问道：“谁？”

人影听见声音，颤动一下，随后门口传出细微的讲话声。

秦安喉头上下滚动，攥紧了菜刀，一步一步不作声响地朝门口挪去。

还有两步到门口时，门外人忽然开口：“掌柜的，我们是北边来避难的村民，暂时在您店廊下避雨，雨一停我们就走，您莫怪罪。”

原来是避雨的，秦安松了口气，可又莫名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他思考几息，反手把刀藏于背后，走出去。

在门口的另一侧，一对母子正互相依偎，他们没穿蓑衣，也没打伞，身上衣物全被雨打湿，还有点点泥土扒在上面，秦安觉得他们越看越眼熟，好半晌试探问道，“林江？”

母子二人身形一僵，下一刻，男子转过头，面色难掩激动，“秦安，真的是你。”

秦安把菜刀放到灶台边，走到他们身边，眼睛看向一旁头发半白的妇人，语气不自然道，“林、林婶，你们怎么来温县了？”

这母子二人正是林江和他母亲。

林江一见秦安就往他身上扑，鬼哭狼嚎道：“秦安，没想到我能在温县遇到你……秦安，我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秦安往后仰，攥着林江的手往下拉，“你先冷静一下，慢慢说。”话落，又把他们请进店里坐。

林江抹了把脸，把旺田村的事说与秦安听。

旺田村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村子里到处水洼洼，雨水高至小腿肚，旺田村周边又都是山，山上的泥被雨水泡软，终于在某个深夜，山崩了。

雨水裹着山石呼啸而来，几乎在一瞬间覆灭旺田村，由于发生在深夜，村民都在熟睡中，只有极少数人能逃出来，而林江和他母亲就是这极少数人之一。

秦安深吸一口气，问：“那你爹？”

林江刚平息的悲伤再次被挑起，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我爹为了给我和娘争取跑路时间，自己去堵门，然后被山石卷走了呜呜呜……”

秦安沉默，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一时间，店里只有母子二人的哭声。

不知过去多久，林母忽然握住秦安的手，带着哭腔道：“秦安，林婶对不住你，当初村里要赶你走的时候，林婶没有出声，林婶对不住你啊……”

秦安回握她的手，宽慰她道：“没事的林婶，都过去了。”林婶一家是村里为数不多对他好的人家，当初赶他走的是村中极有势力的几户人家，林婶就算极力反对，最终也不能改变结果。

他又看向林江，道：“你们来温县可有什么打算？有去处吗？”

林江扯了扯嘴角，面露苦涩，“只顾着逃命了，哪还想着什么去处，唉，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环顾店里，疑惑道，“秦安，这是你做工的店吗？”

秦安摇了摇头，“不是，这是我盘下的铺面，专卖早点和午饭。”

此话一出，林婶猛地看向秦安，嘴巴大张着，而林江脚一滑，“诶哟”一声从凳子上跌落。

林江挣扎着爬起来，嘴里嘶嘶声不断，他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慢悠悠坐回去，“秦安，你出息了，这么大、这么好的铺子都能买下来，真厉害！”

秦安摸了一把后颈，柔声道：“主要是我媳妇出力，她比较辛苦，我在旁边打打下手而已。”

“对哦，嫂子呢？”林江往外探了探头，“你们是不是准备开店啊，你该不会让嫂子一个人去买东西吧？”

秦安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呢，今儿雨大，闭店休息，你嫂子在家呢。”提及云荷的时候，秦安脸色满是柔情。

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秦安看了看林婶母子二人，咬牙道，“要不你们先去我家暂住吧，等官府处理好旺田村的灾情你们再回去。”

林江“啊”了一声，担忧道：“不太好吧，再说，你成家了，万一嫂子不喜我们怎么办？总不好叫你们为我们吵架。”

“你嫂子心地善良，我跟她说清楚就行，再说，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流落街头吧。”说这话的间隙，秦安已经把蓑衣拿起，披到林母身上，道，“走吧，我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再不回去，我媳妇该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