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在家的云荷确实很担心秦安，算算出发时辰和来回路程，人应该在午时前回来，但眼下午时已过半，院门还毫无声响，云荷急得在屋里频频打转。

不行，万一秦安真的出事了怎么办……云荷越想越害怕，额间皱出的“八”字眉能夹死一只苍蝇，她干脆拿着蓑衣站在廊下，若是一刻钟后在再不见人，她就去找秦安。

雨水从沿廊翻滚而下，重重砸向地面，雨声“哗哗”，在眼前形成一道白幕，即使努力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院中的菜，云荷伸出手去，眨眼间就捧回一手心的雨水。

时间已到，她压下心中惧意，果断披上蓑衣，戴好斗笠，就在她即将迈出脚时，忽听见门外传出一声叫喊。

“云荷——”

云荷提着一口气，僵住了动作，直到院门被打开，又关上，迎面走来三个人。

秦安到家就看见他媳妇站在门口，一看见他就要往外冲，吓得他跑过去，张开双手拦住她，急声道，“怎么了？这样大的雨，你要去哪儿？”

云荷一把抱住他，埋首在他怀里哭，“我害怕……害怕你出事……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回来晚了。”听到她的哭声，秦安的心瞬间揪成一团，密密麻麻的疼，他拿走她头上的斗笠，亲亲她发顶。

林母和林江无措地站在一旁。

忽然感觉有别的视线看着她，云荷抬头看向另一边，鼻头红红地问道，“这是？”

秦安连忙介绍：“这是林江和他母亲，我们叫她林婶……”他讲了旺田村遭遇山崩，林父为救妻儿葬身山泥之下，林家母子无处可归……

云荷听完又是一阵揪心，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苦之人总是这般多磨多难，她扬起笑，主动牵过林婶的手，“婶子，你们先安心在这里住下，我看你们衣裳都湿了，先烧点热水擦擦身子，再喝点热汤，可好？”

听她这番话，林婶方才还悬着的心蓦地落下，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哽咽道，“好、好，多谢秦安媳妇，婶子多谢你。”

“咱不说这些见外的话，来，我先给您找条巾子……”云荷边说便把人扶进屋，还朝秦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去烧水。

秦安看着云荷的背影，只觉得心窝子暖暖的，一把薅过林江，让他跟着去烧水。

原本的午饭只有两个菜，只够她和秦安吃，趁他们沐浴的功夫，云荷加煮了锅面片汤和腐乳炒韭菜，

面片汤是番茄底，将番茄熬到起沙，倒水煮出汤底，再把面团揪成一片片薄皮，丢进去，烧煮片刻便熟了，一人舀出一碗，再在上面撒点葱花，虽是红配绿，却搭配得当，极为好看。

林家母子一路过温县都是啃干粮和野菜，现下闻到香喷喷的饭菜，肚子一个比一个地响。

林婶捏着勺子吸溜一口，赞叹道：“我们平常煮面片汤都是清汤寡水，哪吃过这么好的？今天托云荷的福，吃到了人间美味。”

云荷不好意思的笑笑，轻声道：“婶子说严重了，这离人间美味差远了，至多比一般人煮得好吃而已。”

林婶笑得慈眉善目，“秦安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云荷被打趣得不知道怎么回，红着脸救助秦安。

哪知秦安一本正经看着她，道：“我觉得林婶说得对。”肯定是他前几辈子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老天爷才让他娶到云荷。

云荷娇嗔地瞪他一眼，私下轻掐他的手，他也不正经。

厢房没有床、没有炕，且一堆杂物没清理，住不得人，到晚上休息时，秦安一卷草席铺在地上，他和林江打地铺，林婶和云荷睡炕上。

雨势在晚饭时间已经转小，几乎要停了，哪曾想，一个时辰后陡然增大，门窗需得时时紧闭，不然风会夹着雨水打进屋里。

卯时末，云荷准时睁开眼，窗户外看不见一丝光亮，只听见外头哗哗的雨声。

忽地，外头不知是谁敲着锣鼓，高声报信，“城西河崩了、城西河崩了，大家小心，注意防范水灾……”

城西河崩了？

几乎一瞬间，屋里几人同时坐起，在昏暗中大眼瞪小眼。

林江磕磕巴巴率先开口：“哪啥，城西河崩了，会不会水漫温县？”

“应该不会。”秦安应了他一句，起身把灯点起，晕黄的灯光映出几张担忧的脸庞，又听他道，“城西河在温县西边，那边地势比温县低，河水漫延，多会往西边流去，只是苦了西边的村庄。”

林江又继续问：“那……温县周边的山体还蛮牢固的吧？”一想起山崩他就抖。

秦安回想了一下温县的山体情况，道：“温县的山多树木草丛，且泥块僵硬，不容易滑落。”

旺田村物资匮乏，村民多是靠山吃山，山体被挖的松松垮垮，而温县地势平坦，田地比旺田村多得多，且是县域，谋生路子多，没人会想去开垦能崩断铁锹的大山。

“小满！”云荷忽地想起小满，急声道，“我听小满说过，他家在城西，其离城西河不远，如今城西河崩了，那小满家……”她捂住嘴，不敢往下说。。

听她这样说，秦安即刻起身，边穿衣服边说，“我现在去找他。”

林江也起来，往身上套衣服，“我也去。”

秦安回头看他一眼，迟疑道：“你……”

“多个人多份力量嘛。”林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拉过他往外走。

早饭是来不及吃了，秦安和林江抹了把脸，就匆匆穿上蓑衣，云荷拿斗笠等在一旁，眉头紧蹙，“现在外头情况不明，你们千万要小心，我烧好水、做好早饭等你们回来。”

“好。”秦安接过斗笠戴上，“我一定会带着他们平安回来，你和林婶安心在家等着。”

“好，等你们回来。”云荷刚说完这句话，秦安和林江便冲进大雨里，眨眼功夫，两人便彻底隐身在雨幕里。

林婶走过来，拍拍她的肩，道：“别担心，他们一定能平安回来的，我们先去烧水吧。”

“好。”云荷抹掉眼角的泪，跟着林婶脚步进厨房。

……

秦安和林江都是庄稼汉子，身形挺拔有力，身体发力时，腱子肉绷起，捏都捏不动，饶是如此，俩人仍被大风大雨逼得艰难前进，几乎是走几步退一步。

初出家门，除了风雨大些，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可一绕过温县，地面的水便多了起来，越往西走，水位越高，到城西河边时，水已经漫到膝盖处。

林江紧紧挎着秦安的手臂，防止被水冲跑，气息微乱道：“秦安，小满家在哪儿？瞅这水位，他家不会被水淹了吧？”

秦安微微昂起头，眯着眼打量前方的路，大声道：“再走一刻钟就到了，他家万一被淹了，就先接他们到我家去。”小满一家孤儿寡母，若是家被淹了，秦安都不敢想他们得多害怕。

一过城西河，水位即刻涨至大腿，西边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挡一块木板，或是沙石，再用瓢和盆舀出已经漫进家里的水，一瓢接一瓢，一盆倒一盆。

走到村尾，终于摸到小满家。

院子只用篱笆简单围起，院门正对两间房，一间大，一间小，小的房间下边紧挨着厨房，从外边看，厨房只有四步距离大小，小满正站在大房间门口，奋力往外舀水。

院门只是两扇破旧的木板拼接而成，且被雨水冲刷了这么多天，秦安轻轻一推，木板“砰”的一声倒下，砸在水面上，激起一阵破浪。

小满看着门前的道道水纹，愣了楞，他抬眼看向前方，仔细打量片刻后惊喜喊道，“掌柜？”

秦安淌着河水过去，水位已经高到他大腿根，若是矮小之人，恐怕水已高至腰间。

“掌柜的，你怎么来了？”问完这句话，小满才看见秦安身边之人，“这是？”

“他叫林江，比你大，你叫他哥哥就行。”秦安抬脚一跨，径直越过门口的木板进屋，“现在情况危急，先接你们到我家暂避，等河水退去你们再回来。”

屋里的情况很不好，水已经和炕面齐平，一个小姑娘抱着双膝在炕上瑟瑟发抖，小满她娘在水里，摸索着把屋里浮起的东西捞住，她听到声音，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向房门处。

小满走过去搀住他娘，小声在他娘耳边解释，“娘，我做工的掌柜来了，他来接我们到他家去，等水退去我们再回来。”

“这怎么能行呢？多麻烦人家。”小满他娘一听就不同意，着急转头对秦安道，“掌柜的，这太麻烦了，平时你已经很照顾小满了，我们过去会拖累你们的。”

“高婶，你说严重了。”秦安站在她面前，道，“我是奉我娘子命令来的，要是不把你们带回去，怕我不能进家门了。”

林江也在一边应和道：“是啊是啊，都是嫂子说的话，再说了，这河水没几天都退不去，您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小满和小妹着想，他们两个还是孩子，万一病一场，落下病根怎么办？”

几人轮番上阵，终于说动高婶，五人慢慢走向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