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圣旨传到怡亲王府,皇上准弘晓卸职理藩院,却仍命其都统正白旗汉军。并赞其练达持重、不徇私情、能体圣心云云,赏下了徐氏、祥氏二女为妾。
弘晓捧着谕旨,看着石敬诚送来的两个女子,哭笑不得。
李佳氏让内院掌事的丫鬟竹翠安置徐氏、祥氏,自己带着芷菸去后殿陪老福晋吃茶说话,近午时才各自回屋。
芷菸推开门,不出意料看见弘晓,他坐在书桌翻看她近日看的书,速度极快,一目十行也追不上。
芷菸觉得好笑,走过去将书抽走,竟还拿反了,便故意调笑道:“这书不通。”
弘晓疑道:“汤显祖所作《紫钗记》,如何不通了?”
芷菸道:“这些书无非一个套路,才子佳人、私定终身,只见一面便非君不嫁、非卿不娶,还一准儿有个从中作梗的,或为求人、或为逐利,总归是不能让二人好好的,偏这二人风吹不散、雨打不穿,总能想法子聚到一处去,聚了却又要生事,说得还极好听,为前程仕途了,为传家继业了,却不知早先把前途家业都忘在哪儿了?”
弘晓听了大笑,“这书我们都看过,偏你能说出这许多不是来。”
芷菸道:“这有什么?世间万事,越不过情、法、理三个字去。好比你请辞公职,定占一个‘理’字,皇上准了一半儿,便是个‘法’字,那两位姑娘,想是皇上全你的‘情’了。”
弘晓品咂一二,觉出芷菸言外之意,跳过去呵她痒痒,“你编排我呢!看我怎么收拾你!”
芷菸最怕这个,浑身卸了力,笑得岔了气,只得“好哥哥好哥哥”地告饶,弘晓稍稍停手,她又赶着说:“哥哥不去新嫂嫂屋里歇午觉?”又惹来弘晓好一阵闹。
芷菸笑得直喘粗气,栽到床上,弘晓也挨着她躺下。两人同看着一方小小的帷幔,荡悠悠,没心没肺。
不似他们,各有各的烦恼,无法诉诸于口。
芷菸道:“小时候总溜去‘风涤亭’喝你的好茶,现在住进来了,亭子却没了。”
弘晓道:“要建藏书楼,不得不占了那亭子,而且‘漱月泉’的水苦了,不宜泡茶 。”
芷菸感慨道:“人生须臾,沧海无穷……要是亭子没拆就好了,还能去饮茶、观星。”
弘晓翻身与她对视,眼中闪着欣喜:“我知道一个好去处,咱们去饮茶、观星,好不好?”
四月初,弘晓一行去交辉园小住。这本是先帝赐予先王的园林,毗邻圆明园,弘晓幼时常来,长大后倒少来了。
本要奉老王妃一同出来散心,兆佳氏却说故园重游,难免触景伤怀,只让弘晓带着福晋们去了,祥氏自请留在家里服侍老王妃,随从只带了路义、路明和福晋们各自贴身的丫鬟,是以轻车简从,午后出发,傍晚抵达。
交辉园里有先王建造的曲水流觞亭,晚膳便设于此处。庄子上新送来的野味、山溪里现捞的鱼,腌制、烤熟,佐以去年泡的青梅酒,虽则粗陋,却不失为人间美味,不知不觉便从黄昏日落,吃到月至中天。
徐氏乃高丽女子,素日文静,酒量不佳,酒兴却高,唱歌跳舞,倒添了几分活泼灵动。
李佳氏想说什么,却看弘晓拄头看着徐氏歌舞,兴致甚好,便没去约束。
芷菸自斟自饮,双眼醉意朦胧,身子东倒西歪,却不愿去歇息,一会儿闹着要和李佳氏结拜,一会儿又去和徐氏跳舞,全没有了素日江南世家小姐的踪影,酷肖一个泼皮破落户。
李佳氏对弘晓说:“爷,时辰不早,该歇了。”
弘晓抬头看看天,笑道:“都出来了,你还守着规矩吗?”
李佳氏一愣,赧然道:“妾身不敢不守规矩。”
弘晓顿觉无趣,“你累了就先去歇着吧,难得出来,再让她们顽闹会子。”
李佳氏面上发红,话到此处,不走也不是了,便只得带着竹翠走了。
至二更上,徐氏醉得颠来倒去,弘晓吩咐她的丫鬟扶去休息,只余芷菸,仍坐趴在石桌上,侧头看着他傻笑。
弘晓无奈,知她也醉了,便将她抱起,也不等路义他们,径直往房中去了。
弘晓将她放在床上,歪在她旁边,笑道:“难受了吧?你也喝得太多了些。”
芷菸往他怀里拱了拱,含混道:“心里……难受……”
弘晓的心陡然空了一下,“怎么个难受法儿?”
芷菸却已睡熟,不再言语。
他明白她的心,却……只能辜负。
初九弘晓生辰之日,他们早早出门,去交辉园以北几里外的一处小林子骑马打猎。路义架着鹞子,路明牵着细犬,几人皆持缰驭马、挎弓佩刀,好不精神!
从木兰秋狝回来,芷菸缠着李佳氏教她射箭,李佳氏在一次险些被射到石头上回弹的箭伤着之后,将这个徒弟转手给了弘晓。弘晓事忙,教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是抽空到造办处给她做了个扳指和一柄小弓,扳指是和田玉的,莹润亮泽,戴起来恰好合适,弓小巧灵便,配上鲨鱼皮的箭袋子,看起来像模像样。
芷菸在箭术上虽没什么精进,气势却拉得十足,穿一身豆青色骑装,蹬一双千山翠软靴,束一条辫子盘在脑后,骑一匹通体雪白骏马,将小弓背在身后、箭袋挂在腰间,右手大拇指戴着那枚白玉扳指,其余再无一饰,显得英气勃勃。
李佳氏笑道:“你们瞧瞧她,今日定要夺魁了!”
徐氏道:“姐姐箭术一定了得,我是不会的,求姐姐带带我。”
李佳氏和弘晓都笑了,芷菸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的,说“我的弓箭不长眼,恐伤了你,让王爷带你便是。”说罢,一夹马腹先跑了起来。
弘晓怕她真恼了,也不敢再笑,催马追上去。
见徐氏懵懵的,李佳氏笑道:“知言不会射箭,我和王爷都没把她教好,方才是拿她打趣,偏你信了,大家玩笑一回,你别生气。”
徐氏听了也笑,“我哪有生气的道理,原是这样,那我可不客气了,定要多猎几只羞羞知言姐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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